第四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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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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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放晴,天色朗净,水静风停。早起天色蒙蒙,天际连绵至方窗外的香樟树梢,像青弋市立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那顶完整而成色极佳的天青色汝窑莲花瓷碗。

  连通鹭洲的青石长桥叫作晚桥。据说是早年书院育出来的一名明末的苏姓举人,一日黄昏在桥头目睹红霞落满汨汨乌南江,当下有所感触,提笔而就,给它择定了一个“晚”字。

  鹭高学生都挺琢磨不出这个名儿妙在哪儿的。明明既很普通又没什么创意,听起来还很丧啊。去糟粕留精华,真没必要非把古人留下的文墨遗迹都当个宝贝似的一迳捧。兴许那个姓苏的当时也就是个学渣,兴许顺嘴吟咏一句“晚桥”,就跟游凯风在大作文里生憋硬凑一句“啊,这绿油油的美丽校园啊”,差不不多意思。

  天没亮净,且还在天际东头抹了一道铅灰,桥上就已经停了不少卖早点的流动摊位。桥头一路至桥位,十七八家不带重样儿的。包子油条豆腐脑,山南水北,一应俱全。鹭高其实明令门口不让摆,常叫老师挂着胸牌儿出来恩威并施地驱赶,可小贩们什么人物啊,身经百战斗智斗勇啊,深谙毛主席《论持久战》那套十六字箴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挡我财路者,咱看谁耗得过谁。

  李鸢惯买桥尾那对儿夫妻俩家的山东杂粮煎饼,山不山东杂不杂粮不清楚,好吃管饱是真。李鸢多数是让加火腿加果篦加鸡蛋,不放辣子不放葱,花五块钱买上卷成脸那么大的一个,再拎一杯不加糖的杂豆浆齐活。买多都熟了,小夫妻俩上初中的小皮儿子期末考年纪第几都聊清楚了。

  李鸢蹬着车子扯了把衣领,老远就见小夫妻俩起身,正目光灼灼地冲他微笑。他今儿不买煎饼,顿觉窘促,于是车蹬快了些。等老板娘伸手舀了一勺面糊子悬在饼铛上晃了晃,正要出声儿问句“还是老样子来一套不搁辣子和葱花是吧”,他老人家已经踩着山地车一溜烟,呼啦就蹿没了影。

  操我心虚个屁,也不是我不买他家就得倒闭。朝门口看报窸窸窣窣半小时不翻页儿的何大爷点了下头,李鸢提了提衣领。把车推进车棚,弓腰把锁头往前轮上“咔哒”一按。再抬头四顾,左右没瞧见彭小满那辆岁月静好的捷安特。

  等着吧。

  游凯风拎着袋包子嘬着盒酸奶进了高二二班,在李鸢身后的位子上坐下。伸脖子见李鸢人正腿翘桌上横着只老人机在按俄罗斯方块儿。

  “煎饼果子侠你煎饼果子呢?”游凯风带着一身室外浸润的潮气,抹了把濡湿的头发,挠了挠头。

  “你猜猜。”李鸢不抬头,俩脚揣进抽屉肚里,一迳盯着老人机小蓝屏上越落越快的四方体,拇指跟着节奏在软键上左右挪动:“不擦干小心长虱子。”

  “湿什么?你这第几关了?”游凯风放下书包,看他玩的认真执着满脸冷肃,眉心正蹙成纠结的一个“川”字,“玩儿的真够明目张胆,欺负教导主任起的没咱们早是吧?”

  “四百二十四。”

  “我操多少?”游凯风先是惊,再是更惊:“我操俄罗斯方块儿有四百多关么我操?!”

  “是,凭你那基本告别自行车的智商,三十关就歇菜了。”李鸢目不转睛。

  “滚。”游凯风笑着把练习卷裹成一卷儿往李鸢肩上一搡。

  “靠。”手机响起阵吱哇乱叫的滑稽提示音。李鸢脚一撂地,手下的动作戛然一顿,紧接着“啪”把直板机往桌面上翻面儿一扣,屎盆子劈面丢向游凯风:“就给你推死的。”

  “哎对,你他妈数学考不上一百四都怪我坐你后头影响你风水,你个臭不要脸的。”他手往前一伸,往李鸢下巴上逗狗似的一挠:“来兄dei说好的作业啊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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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老班今儿来看早自习晚了来不及了。”

  李鸢拍他手心儿:“包子分我一个先。”

  “你没吃啊?”游凯风解开塑料袋儿,拣了个酱肉的递过去,滚烫,“我看您一尊大佛似的坐这儿我当你都消化完了呢。”

  吃个屁。

  山迢迢水长长的,彭小满那孙子起没起还没准儿呢。

  我就不该应他。

  李鸢把包子吹凉,咬了两口才尝着了指甲盖大点的肉馅儿,抽出屉肚里的一沓白花花的试卷往后一扔:“我也不定都对,答也没写,你自己记得补上。”

  “哟喂,你还打算都做对?学神脑子想的东西和我等凡人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啊,能让老班瞧出来我这卷儿是碰过的就成。”

  “那你在地上踩两脚交上去多方便?”李鸢趴倒嗤笑。

  游凯风抽空,冲他比了个溜肥肠似的中指,再利索地使手把卷子横铺,手掌拂过摊平,水性笔在右手里转了一圈儿落下,瞬入无我之境,抄的笔下生风眼都不带眨,隔了两秒抬头冷静叮嘱:“带帮我看着点儿门外。”

  等彭小满腋下夹着雨衣,提了个审美成迷的碎花布的小手提袋进了教室门的时候,二班人稀稀拉拉到了一小半儿。他老人家不慌不忙,哼着首不成名堂的小曲拉开椅座,后边李鸢已经一早饿的开始背起了元素周期表,胃里咕噜咕噜打着鼓点节奏。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李鸢盯着他的后脑勺,抬脚背往他椅子腿上“当啷”一碰:“哥?我这边饿的脑袋上全是金星,眼瞅着就发财了。”

  就差没上嘴啃桌子了。

  “别啊。”彭小满顿了一下,放下书包回头冲他笑:“哦,你说那个blingbling的金星啊?我以为你说橙汁的那个呢。”

  “......”

  “我错了我的锅!我给你拿我给你拿。”

  三四节有体育课,按规定可以不穿校服校裤。彭小满穿了件白色的薄T,前摆短,后摆长,肩上彩绘了一块儿披肩似的图案,像在身上扎了一条针织的黑色长衫。嘴巴上的创可贴昨儿见是黄的,今天换了俩粉的,也不知道谁给他买的,上头印了一水儿花里胡哨不成体统的什锦卡通图案。

  后头游凯风的试卷正抄到压轴的一道等差数列,李鸢这种化繁求简的高级学霸,难得密密麻麻列了步骤,认真推倒了满满当当一整页纸的公式。游凯风琢磨自己个儿这水平多半也做不出来,随手瞎誊了俩似是而非的公式上去,齐活。

  听前面俩人絮絮叨叨有动静,笔一撂,抬头看。

  一眼就愣了,“我——去。”

  彭小满正漫不经心地把小提包里的保鲜盒子一样样儿拿出来,端端正正摆了李鸢满满一课桌。李鸢直直盯着盒子里花色繁多的小点心,吓坏,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游凯风一嗓子把四下的老实坐着各干各的学生都给招起来了,三俩探过头来一瞧,盯着李鸢的桌子“我去”出声。

  “我说你怎么生挺着怎么不吃早饭呢,是有人把御膳都送你嘴跟前了靠!”游凯风伸了脖子去瞧,“你们家别是开点心铺子的吧?”

  一边儿的缑钟齐把手里的一摞单词卡一合,瞧见桌上那金澄澄的一小盒,推了下黑框镜道,“哟,这不挞稞么?青北那边儿的名吃,做这玩意儿特别费功夫了。”

  “是么?”李鸢伸手拿了个小的掰成两半,没留神掉了一手心酥脆的饼渣,背过去找游凯风要纸。

  “有眼力。”彭小满冲缑钟齐打了个利索的响指,“一半槐树花馅儿,一半时竹笋鲜肉馅儿的。”说罢又去指另外的几盒,“还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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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绿豆兜,甜的,里头有红豆泥,那个是绩溪饼,咸的,里面是梅菜馅的有点儿辣,还有这个青团,豆沙的,那个是粉果,糯米皮里头有肉和虾米。”

  彭小满报菜名儿似的介绍完一通,冲李鸢拱手,戏精附体:“谢李少侠昨日仗义相助之恩!”

  李鸢挺尬,虚抱拳回礼:“.......彭少侠客气。不是你也太实诚了?”抬着眼睛挑起了眉:“你家真是开点心铺子的?”

  “我们家祖上数十代就没做生意的。”彭小满摇头,“我们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李鸢继续挑眉,看他眼皮上的那道细褶,“全是你奶奶现做的?”

  “动点脑子啊钻石大神,全现做那她一晚上别睡了。除了挞稞是昨晚炕的其余全是速冻的.......哦对了对了!”转头又去掏抽屉肚的保温瓶,“绿豆汤!昨天真糊锅成干煸绿豆了,后来又添了一瓢水,可能有点儿糊味儿您凑合喝吧。”

  说完冲李鸢抬了抬下巴,意思说,请吧少侠。

  “.......你这么富丽堂皇地摆一桌我害怕。”

  “那我......我还得找人给您试个毒呗?”彭小满忍不住逗乐,“要吃不掉那就分啊!”彭小满两腿跨在椅子两边,撑着椅背站起身,朝后头几个同学招招手,“吃了的没吃的都过来尝点儿呗,那什么,苏起,周以庆!都过来随便拿吧,给李鸢留点儿够他吃就行。”

  李鸢一听他要把苏起招过来,太阳穴一抽,“啧”了一句来不及出声拦,便忙低头摸了摸脖子往里不自在地侧了侧身。

  缑钟齐拿了个槐树花的挞稞,用手接着掉下来的饼渣,“我就尝尝这一个就行。”

  周以庆扯着苏起的胳膊跨过拥挤的桌椅板凳过来,弓腰去瞧绿豆兜,挽了把耳边的头发对彭小满笑:“真给随便拿呀?”

  她见彭小满笃定地点头首肯,便回头拽苏起上前,把她往李鸢眼跟前搡,“拿呗。”

  苏起个儿矮,杏仁眼尖下颌,乌云云的黑发披散则过腰,扎成韧又柔顺的一条马尾则刚好撇在胸前,衬的身上的校服干净雪亮。她扯了扯周以庆的胳膊摇头,顶了下鼻梁上的椭圆镜片:“你别了,人家那是给李鸢的.......”

  周以庆听了转头去看李鸢,问他:“你吃的完么?”

  李鸢摇头。

  周以庆一拍手,“你看看!你男神都没说个不字你还矜持了。”

  话音一落,除了苏起和李鸢本人,周遭一众包括彭小满在内,全心照不宣地嗤笑出了声儿,紧接着装模作样地抵着鼻尖,起哄着清起了嗓子。

  “你你瞎说什么呢!”苏起生了颗小痣的鼻尖霎时扫上绯色,绕了把发尾,瞪着眼睛去掐周以庆腰上的**。

  “哎哎哎哎错错错我错了我错了姐!我嘴欠,你别掐我痒痒肉行不?”周以庆后退着讨饶,缑钟齐顺势伸用手腕儿撑了一把她的腰:“小心。”

  “你僵什么,还不好意思啦?”游凯风一脸戏谑的在李鸢脑袋后头小声言语,点了点桌子,“哎来那粉果儿分我两个尝尝!”

  李鸢回头,拿起盒子转身往他桌子上一放:“我僵你大爷僵。”

  苏起喜欢李鸢,贼拉喜欢。

  还据说打高一报道那时候就动了一颗少女芳心,但凡脸上长了俩肉眼不是鸡眼的,都看的一清二白,连老班和课任老师都私下里把来龙去脉打听得门清。搁旁的学生,那是要“调座位请喝茶叫家长”一条龙服务到底的,可架不住俩当事人学习成绩优秀,品学兼佳,怎么看怎么金童玉女,怎么瞅怎么郎才女貌。佳话啊,绝配啊。

  早谈晚谈都得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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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影响学习那就睁只眼睛闭只眼呗,青春无悔嘛。既然连老班都抱着开通不掺手的态度,那班里人就更把这俩当成了理应当的一对儿。但凡各科老师堂上点名连点着俩人,底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嬉笑着打流氓哨起哄的是一个跟一个。

  续铭正班长身兼劳动委员,宠辱不惊出了名,闲心操碎,每天加起来拢共没一袋的垃圾,徇私安排俩人共同倒了一学期——你说一人提着垃圾袋一角,迎风沐阳,并肩而行,简直是大写加粗的校园纯爱啊,一拍即合分分钟的事儿!

  按说就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奈何李鸢这张破纸下面还挡了层毛玻璃,愣是众人皇帝不急太监急地一齐做媒拉纤儿捅了半年,手指头都快捅折了,就是不破。俩就这么互相不尴不尬,特没劲地不说不应着。

  游凯风倒不止一次私下里问李鸢——哎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你纵看鹭洲一高有几个比得过苏起的?净端着个心如止水六根清净的清高架子跟谁呢你。你还别拿影响学习那套蒙我,你我不知道,天天打撸都没给你跌出年级前五去。

  李鸢通常不怼,只弓腰凑近游凯风鼻尖儿直笑。

  跟你。

  我就是有毛病,我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眼里教科书般的一汪柔情蜜意,演的真真儿的。我其实喜欢的是你,特别喜欢,都两年了你都没看出来么,恩?

  膈应得游凯风自此不提,闷头听了半个月《盛夏光年》。听陈信宏在耳机那头动情直吼,我不转弯,我不转弯,我不转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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