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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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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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小满不是想明白了,不难受了,更多的,是畏惧承担起影响到了李鸢的责任。他很害怕和人构建了关系之后,这个人私自做些叫人不能理解的决定,让事态到了不能改变的境地,还要不无恼怒的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虽然有点自恋,但他不要李鸢为了他。你优秀,就快马加鞭的往优秀的方向走。你到达新的平台了,你就会发现,我啥都不算。

  小满奶奶外分担忧,觉得彭小满没她在身边照顾不行,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回青弋。

  “有什么不行的啊。”清算着要带的日用,一件件叠起,装进背包里:“您过完年不就也回来了么?就一个多月。”

  “我是怕你——”

  彭小满抬眼看着她,老太太神容一敛,叹了一口,又没说话。

  “我会有自己照顾自己哒,原来住校的时候不就是那样儿么?”彭小满冲她挤了下眼睛。

  “住校有老师有宿管,一日三餐不操心。”

  “现在有钱有手机也是什么也不操心。”

  “我跟你一块回吧。”

  “您放心我爸,不陪他过完这个年?”

  “那让你一个人回去过年?”

  “我是回去赶进度。”

  “放你的屁,赶进度。”小满奶奶瞅住他良久,再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小满你记住,什么都不比你的身体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一路的火车,望向窗外倒退的夜景。本来以为,回来直观的面对着差距,是力不从心又一身压力的。可看见李鸢的脸,真切地俯**吻了一下,就觉得一切都淡了,真想他,喜欢他,怎么样都可以了,先别让我想。

  李鸢半梦半醒,勉强一觉,起来剩了个微醺;游凯风很是开眼,点到即止话不多说,交由二人自行回家。一路沿着乌南江,掠过江面的湿润晚风如同不安分的冰凉小手,触两人的鼻尖,两颊,甚至拨起刘海,拂额头。

  彭小满很辛苦,因为背上是装着乱七八糟东西的书包,和架着他脖子,伏在他身上被慢慢拖行的李鸢,就像只恹样的大型犬。

  “汪汪汪。”路灯还亮,彭小满冲着江面喊了一嗓,微微反响,是半夜凌晨,鬼影子也没一个。

  李鸢被他吓了一跳,吸了口气便压过去,隔着口罩亲他的右脸:“你在发什么疯。”

  “你一喝多的大个儿你好意思说我。”彭小满故意偏开头,让他嘴巴够不着:“汪汪汪,汪汪汪。”

  “吵人。”李鸢企图扳过他脸,彭小满不屈。这么姿势诡异地僵持一阵儿,李鸢投诚,不再想吻他,而把额头抵进他温暖的颈窝里,如释负重似地懈下去:“好想你。”

  就这么一刹,彭小满的血液便热烫发沸。

  “来,给爷亲亲。”

  彭小满双手去捧他的脸,李鸢顺从地被他支起,站直腰身,沉沉地盯着他,眼里是轻易不显露的隐隐倦意。彭小满拉下他口罩,看他完整清晰的面容,久违地心悸。摸摸他嘴角,捏下他高挺的鼻梁,要切切实实地和他接吻时,李鸢才猛然反应过来,侧开头躲:“我感冒了,流感。”

  “巧了这不是。”彭小满奋力又把他扳正,不由分说地堵上他的嘴:“我也感冒了,也流感。”

  俩人鼻子都挺不通气儿的,一会儿一擤,接吻就成了个高危动作,有被一不小心活活憋死的风险。李鸢全然不顾,很快便投入了,全心全意地与彭小满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二人的舌尖心照不宣地同时探出,碰面时讶然了一刻,就热烈地搅在了一处,比谁更狠更不舍。深吻,又久又黏,滋啧作响。

  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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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有离开多久,回到筑家塘,彭小满却依然有了久违的感觉。依旧是巷内逼仄,黯然,不干燥,违建层层,连夜色也掩住。他想先送李鸢上单元楼,当事人却倔,不是很愿意,巷子里抱着他不放,怕一撒手就溜了似的。

  不得不说是可爱的。彭小满近乎恶意地摩挲他后脑勺,笑笑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小宝贝儿不回家,叔叔家去不去呀?”

  “我要报警了。”李鸢搂着他轻声笑。

  “叔叔家有糖糖呀。”咧嘴淫笑,骚断腿。

  李鸢捏他腰侧,捏的彭小满“嗷”了一嗓子,“给你三秒变回彭小满的样子。”

  “嘶。”彭小满忍痛,掐回去,“彭小满什么样儿?”

  “又善良又可爱又萌又爱笑又——”

  “你打住。”你不要脸我还要。彭小满打断他,转过得逞似的笑着他,推他慢吞吞地向前走:“走吧,跟我凑合一张床,我还得给你找被子。”

  彭小满家出租屋,用的是双开的泡桐衣橱,据说是房东老太当年的嫁妆。羽绒被是小满奶奶刚过了霜降便晒好的,拿出来铺开,絮里还一阵儿阳光的喷香。

  费神给李鸢他老人家找了新的牙刷,烧上热水,一番快速潦草洗漱,哒哒蹦上床滚进松软的被窝里,都已经近两点了。明儿还早起赶上课,这根本就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迟到就是个死。

  夏天睡一张床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倒是天寒,这么睡进一床三头折起的褥里,禁不了还没被烘暖的寒意似的,不住凑近在一块儿,四肢勾缠,分享彼此的呼吸韵致,才幸福感徐徐上升,有了点儿亲昵到了叫人尴尬的意思。不像恋爱了,像成家过日子了。

  彭小满伸手按掉手边的台灯,咔哒,屋里登时昏暗。

  李鸢贴过来,从背后拥着彭小满。

  “你怎么回来了?”

  彭小满拍拍他手背:“松一下少侠,我想面对着你。”

  “好。”李鸢舒开双臂。

  彭小满转过身,和他胸膛贴着胸膛地抱紧,“我回来上课你有意见?”

  “没意见,高兴坏了。”

  “那你逼逼。”

  李鸢摸着彭小满凸浮在背上的一串脊椎骨节,“我心虚呗。”

  鼻音真可爱。同样鼻音的彭小满这么想。

  “很巧,我也心虚。”

  “那我怎么让你不虚?”李鸢摸黑在他脑门上贴了一口。

  “那就把你该说的都说了。”彭小满脚伸进李鸢腿间取暖。

  客厅里的老式摆钟属于还要拧上劲儿才能用的老古董,秒针走字儿,哒哒哒的细响。走到夜半两刻钟,铛铛,清脆入耳的金属鸣响,不至叫人厌烦的分贝。

  “我可能走保送。”

  “可能?”彭小满又挨他近些,悄声。

  “因为。”李鸢闭上眼睛,“不一定能走掉,优秀学生在走流程,有保送招生的学校也要笔试面试,未必考得上,我也不一定真的走。”

  “利大?”

  李鸢又睁开眼,眼里映入窗外的一点温柔的高亮,“你知道?”

  “上次看见了,真是不小心,不是偷看。”

  “没说你偷看。”李鸢很短地笑了笑,“所以你难受?”

  “屁,我只是觉得牛逼他妈给牛逼开门,你牛逼到家了,保送诶,可怕,我都不敢想这茬。哎,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学校也可以保送么?不应该是那种大城市的名校么?”

  “没,保送是高校招生的一种,达到资格就可以申请名额,就是名校的学生被录取的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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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率更大些。”

  彭小满戳下他脑门:“你概率肯定大大滴。”

  “八字儿还没一撇。”

  “那得撇上。”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彭小满笑:“所以才要你努力啊。”

  李鸢不说话,睡着了似的。

  “活着呢?我跟你说话。”

  “你说。”没睡着。

  “听仔细了啊。”

  “嗯,请领导指示。”

  彭小满轻声再轻声:“你可以考不上保送的招生,那说明你实力就那样儿了,你别不服,老老实实走统招得了。当然你也可以特别任性地说你还就不考保送,你就非放弃机会走统招,因为那样会有更好的机会,能比较主动地去选择以后的平台。我觉得都很酷,都牛逼的晃眼,而且我觉得第二个法子更符合你的画风。”

  李鸢“嗯”了一声,“我这装逼人设算是很成功了。”

  “你改变你的决定的原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好了,但我说的臭不要脸一点,你不能笑。”

  “不笑。”李鸢从被窝里伸出几根手指头,指天发四。

  “你不能因为我。”彭小满顿了顿,确认什么似的又问,“你因为我动摇过么?”

  这就是个构建起的交底儿的氛围,温煦又私密,再藏着掖着不说,很不真诚。李鸢点头:“摇了,最近刚摇,因为你不回来。”

  “哎,亏我回来。”

  “合着你一开始就没这打算?”

  “也不是,是打算陪我爸过完年再回来的,其实.......我几乎都已经放弃今年的高考了。我觉得,那些化悲愤为动力的人都好厉害,我就完全.......所以牛逼的人永远牛逼。”彭小满翻成正面,仰视着深蓝色的天花,“我天资不够,努力不够,身体素质不够,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但因为这个要你停下来将就我,我罪过大了,老班就得砍掉我。”

  “嗯。”李鸢想把他揽回来,面对着自己,“我记住了。”

  “那我反过来问你。”翻回去,抱着他,“我要怎么让你不虚?”

  李鸢依势把他束在怀里,漫不经心说:“按着你自己的步调来,疗伤,慢慢习惯,养身体,学习。”

  “好酸,简直疼痛青春文学。”彭小满直乐。

  “然后一点就是,努力不和我分开,让我看到你的努力。”

  彭小满戳他肋骨一下:“那你回头考上了我也不能把你录取通知书撕了吧?异地我可没招儿,我也不能跟着你去复读啊。”

  “异地不叫分开。”

  彭小满接话茬:“叫高危恋爱。”

  李鸢轻轻笑。

  “哎,你知道的异地里有成了的么?我怎么觉得就没成的呢?都是......最后不欢而散的,落不着好的。”

  “肯定有。”

  “那也是小概率吧。”

  “与君共勉。”

  “嗯,与君共勉。”

  等卧室里渐渐没声,只剩匀静的两股呼吸时,已经近三点。

  早起竟是一派二人转式的兵荒马乱。彭小满难得睡在李鸢身边,出奇的沉且安稳,最近梦里常常光临的一些明灭不定的空幻事物,作烟云而散,六点十分的手机闹铃响了三遍,眼皮动也不带动的;李鸢略有丁点儿宿醉,睡前又像抽走烦忧似的坦露了些淤积着的什么,睡得更熟,愣是彭小满掐了他三四下才肯慢悠悠睁眼。

  等猛然有了“这把要完”的意识,俩人才唰唰坐起蹦下床套衣服,六点已至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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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天色大亮,离早读开始还剩整半小时。

  刨去打出租飚去鹭高的十五分钟,剩一半儿十五分钟,刷牙洗脸上厕所收拾书包吃早点,李鸢捎带手还得五十米冲刺上楼,替努努倒好了猫粮再飞奔下来。所谓生死时速,势如闪电,不过如此。

  等彭小满叼着个刷了辣酱的烧饼筑家塘门口拦出租的时候,李鸢扶着电线杆子喘如老狗,眼前噼里啪啦炸着金花。好容易拦了辆交班的空的,彭小满连嘱咐了三个快快快,也不知道师傅是儿子没考好还是领导扣工资,比他还横,嘎巴一掰后视镜:学生不学着早起,我把车飞起来要不要?!

  气,还没处说理儿,人说的句句不错。

  俩人下车进鹭高,炮仗烧屁股似的小跑进教学楼,离早读打铃正巧还差一分半。讲道理,李鸢腿长且素来爆发性不错,这点儿功夫一口气飚上六楼,不算费劲;讲道理,彭小满心肺功能本来就差,按这个速度漂移,容易被人横着抬出鹭高去。

  “你先上吧。”彭小满撑着膝盖,指指楼上:“我腿短。”

  “腿短可以频率快。”李鸢便降速,站在平台上等他,不在乎迟不迟到。

  “你这鼓励人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彭小满三步并作两步,本哗哗作响。经过李鸢身边时,蔫儿坏地撞他一记,又立马提速超了他,抬脚吧嗒吧嗒往楼上蹦,“诈你呢还真等,傻眼了吧?”

  李鸢看他背影活像跳跳虎,跟着跑起,笑:“智障。”

  班里,老班正间歇性发飙,门板敲的啪啪响不算,嗓音更是出奇亮烈,宛然师出韩红:“迟到!家住的远的迟到,家住的近的还迟到!搞什么?跟我过不去是吧?通报在小黑板上记名字很光彩是吧?还有人记黑板还敢给我写隔壁班人的名字!亏你们想的出来啊,要不要点脸了还?”

  普遍撒网一遭,重点捞出几条鱼:“后面那几个!这几天老迟到的都心里有数,来来来给我站起来!”

  几声动响,教室里极其自觉地立起了稀稀拉拉的两三个,低头忍笑,挺不严肃。

  “天一下子冷了就都不想出被窝是吧?都恨不能开着床就来上学了是吧?啊?意志力呢?古代学子崇尚的就是冬天刻苦,冬天是勤勉读书的最好的时候!这还没数九呢没冰上走呢,回头腊月了怎么办?抱着炉子来?不自觉!还堵车!堵车那都不叫理由!”

  底下闲言碎语:“堵车都不叫理由那啥叫理由......”

  吧唧一声又是一掌门板:“堵车你们不会早点起赶上一班不堵的?再早的车不开你不会自己买来那个电动车骑骑?再不济就不能在附近租个小出租房就近上下学?哎我就不信,问题就解决不掉?就这最后小半年,你们爹妈这点儿都舍不得?”

  底下一时雅雀无声。

  行吧,理儿都给您说完了。

  “所有人都给注意着!”老班“官文立约”,“从今天开始,谁上早自习再敢给我动不动就迟到,谁就给我——”

  “报告。”

  李鸢彭小满,门口齐唰唰喊。

  人生处处不乏戏,还是喜剧。教室里登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噗嗤声儿,应时应景,既笑这俩人今儿稳准狠地撞上炮筒,怕是黄历没看,又笑老班今儿立威未遂,半道还杀出俩砸场子的。

  杀鸡儆猴,自古这么个理儿,得严惩。

  “你俩给我门口站着读!”

  预料之内的,彭小满下课少不了去办公室来场洽谈。

  “进。”老班应门,勾手叫门外的彭小满进来,“第一天来就迟到啊?真给我面子。”

  彭小满实话实说,“......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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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

  老班摘眼镜起身,给彭小满倒了杯水,又从桌下拖出来个添了棉垫的小方凳,拍拍尘,“坐。”

  “嗯。”

  怕不知道要谈多久。

  老班是教学楼里的独立办公间,不是因为他官儿大有后台,而是因为按人头划分办公区,刚巧就多出了一个他来。十几平大的地方,坐北朝南,尽然有序,干净整饬,一个人办公不仅乐得清闲,还能不必背着人的肆无忌惮地拔烟,爽就一个字。

  老班对着电脑正整理着什么表格,花镜虚虚托在鼻梁处,慢吞吞地敲打着键盘,并不着急开口。彭小满也没法率先开腔,一迳的沉默里,他抬头盯着老班的办公桌:对峙如屏的一摞摞练习册,品质参差的茶叶,独具年代感的保温杯,茁壮青绿的滴水观音,满当当的烟灰缸,玻璃桌面下压着一届届鹭高毕业生照,和小孙子的写真。

  彭小满突然想起李鸢那次说,别看老班平日里不修边幅不讲究吃穿,他儿子其实是国外留学回来的高材生,祖孙三代家庭美满,经济条件更是优渥得很。差这么最后一届就能退休,即能解甲归田,含饴弄孙。

  自己这一生,漫漫几十年的教学生涯,最后一笔记号,颇有仪式感,其实任谁都想工工整整不留遗憾的写好。彭小满很能理解老班偶然关切底色外的严上加严,甚至能理解夏建军那样的老师,那种沾满个人得失与功利的自矜。因为即便是现如今,再反复强调教师行业的奉献姿态已经很过时且老土了,但教书育人,桃李遍布,使人学有所成,的确是功德,被允许骄傲。

  彭小满不由得将自己和彭俊松勾连起来一并划进了老班门下的桃李之中,一面未老先衰似的感慨命运啊命运你真神奇,一面感到了几不可查的羞愧。人说一代更比一代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在自己这儿,这话貌似要反着说才合情。

  “你爸爸还好吧?”

  老班停下了敲击动作,摘了花镜挺起腰身拧了拧,从旁侧问得迂回。上回给苏起他爸弄了个软组织挫伤,腰肌本来就有点儿劳损,搞得到现在还没完全见好。

  “早就去学校上课了。”彭小满摸了摸鼻子,“但我爸特别重感情,肯定得缓挺久,虽然打击很大吧,但我和他也......怎么说,以前也做了心理准备了。”

  “还是太突然了。”老班陈述,并非疑问。

  “嗯。”彭小满笑笑。

  “点到为止,我当老师的不多说了。”老班拍拍膝盖,“说正经的,讲讲你。”

  “我?”

  “叫你来的,不说你说谁。”老班将笔记本屏幕朝彭小满掰了掰,“我在做个Excel,整理了一下咱们班的高考志愿,你那时候也没在,表也就没填,叫你过来先给你看看。”

  彭小满犹豫着没看,“我能看么?这算个人隐私不?”

  “看吧,下回班会我也是要贴在班里的。”

  彭小满凑近,老班替他滚了下鼠标,自上趋下地一番浏览。

  “好像,”彭小满眨眨眼,“好像目标全都是一本重点。”

  “基本都是外省。”

  “都很......”

  很什么呢?彭小满不知道要如何表述。

  “你的呢?”老班重新架上花镜,“你的那栏我还没填上,考虑过了吧?”

  “还没。”

  “还没?”

  “还没,真没。”

  “是不愿意想还是不敢想?”

  彭小满笑了,“有点复杂。”

  老班忍不住笑:“还能有多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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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好。”

  “那就换个说法问你,也不是在质问你,就是单纯了解你的想法,你今年是打算继续拼一拼,还是暂时,就不做什么打算了。”

  彭小满没能立刻回答。

  周末休息那天,彭小满低三下四地央他,腾出半天的空来帮他收拾一整个租屋的卫生。按他奶奶电话里的面面俱到的嘱咐:柜里的羽绒被要再晒,垫单枕套一并要换要洗,凉拖薄被要收进箱子里不许搁外头摆着,火桶电暖灯一一拿下来擦干净用起来,这月的煤气水电费去银行柜员机上交掉,趁着有空去剪个发,好好吃饭。

  彭小满家的洗衣机搁置在天井拐角,搭了张灰扑扑的雨布,小容量的单筒半自动,搅净所有待洗的物什,分了三次。天井面积太小,一一晒开显然面积不够,筑家塘内又违建层层难见阳光,李鸢便把他一部分甩的半干的床单端回了家,铺开上晾衣杆,伸出了天色响晴的阳台外。

  室外冷滞,这个月份,就像僵了一般。跟着上楼的彭小满拿冰凉又湿漉漉的手去贴李鸢的脖子,被他反手拽过夹在腋下一阵揉,彭小满自然不甘示弱,够着手扑腾。彼此又几乎是同时一动心思,就头发蓬乱地贴在了一起,吻着转进了卧房,滚在了床上。继而翻上翻下,不顾努努一旁低低地叫唤。

  偷闲。那种明明都惶惑的心情,和滴答作响需要计量起的宝贵时间,让这事儿悖德得更让人觉得痛快有瘾。就像很多叛逆期的所作所为总屡屡不改,不单因为这事情本身有什么值得去反复,而是因为它是叛逆的,才叫人认为它有值得证明的意义。

  哪怕得最后还得各回各家,点灯坐下,各自翻开书本赶起不一致的进度,那种相同的悸动还是在指端一跳一跳,冬天里的触电一般。

  老班是既可大刀阔斧,也可细致到每一个学生的好老班,并不因为认识彭小满的爸爸而对他有所偏爱。花费一周,由点切面,他替脱课良久的彭小满和陆清远重新整理了各科进度。不将目标像其他同学那样,定在某个城市或某所大学甚至某专业,而置换成了更加轮廓模糊的“试试看”。

  叫谁说也说不清试试看里含着几多的意思,更着重一种冲着什么而去的欲望。基本逻辑就是:不多想,向前走。

  所以冲着什么,很关键。

  老班甚至给了他俩一个奇崛的观念:“有人说学习不能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的?可以,完全可以,咱不必把现在的这种填鸭式的应试教育拔高的什么样的深层次,至少在我们身上看,他就是一种达到目的的必需手段。如果,我说如果,有一个人成为你的目标能激发你的动力,偶像也好,暗恋的人也好,甚至身边的亲朋好友,那是好事,别紧张,更别怀疑。”

  于陆清远,这个让他感到难为情的目标,只能是触不可及的苏起;于彭小满,算来算去,就只有近在咫尺的李鸢。

  书桌上摆了葛秀银搁在盒子里的那张单人照,彭小满把它带回了青弋,还买了相框配上。彭小满拿笔尾戳了戳木框,戳得它啪嗒倒下,倒扣在桌上。心怀愧疚地扶起来,竟也像电视剧里演的似的,优柔地在灯下,和照片里的人对起话来。

  “妈,别人都是什么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到我这儿为和李鸢在一块儿而读书,是不是有点儿太......缺心眼了啊?”

  “他凭什么?”

  “他凭,谁让我就栽他这儿了。那、那我配么?”

  “靠我为啥不配......”

  “我天,越想越像像痴汉怎么办?”

  “我靠我又不想让他太得意,妈,我要跟他说了他肯定得说他厉害死了。”

  “不过他是真的厉害,他还真不是个嘴上说说就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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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标,要不我换一个吧,缑钟齐其实......不行医科大我更考不上。”

  “我怎么觉得我得从文科班找目标......”

  “妈我是不是当初选错文理了?”

  “别别别,我觉得我地理还不如生物呢。”

  “话说世间为什么会有数学这种恶心的玩意儿,您能告诉我我爸当年是怎么学的么?”

  “话说我爸也是个扬眉吐气的学霸啊。”

  “哎,那他当年,是拿您当的目标么?”

  台灯照的相片罩着一层一片落日般的昏黄。葛秀银在相片里不言,笑容却分外青春、粲然。

  转眼就到了年尾的圣诞,叫李鸢说,算是眨眼之间。他印象里,高三的年关是毕业生的一个节点,仿佛一个空中炸响的信号一般,鞭炮声一响,即算按响头顶的倒计时。往年元旦一过,校里的高三生便像凭空蒸发了一般,隐遁进漫山漫野的书卷中,而在校里了无了踪迹。偶然在厕所瞥见脸熟的,也跟别后经年,旧雨重逢似的。

  校里开恩,允许举办班级范围的小型晚会,勾连着几天后的元旦节,一同庆祝。搁理论上分析,理科班多少是没情调些,高三二班的管理中层又是男多女少,照正副班长和老班迅速合计出来的意思——班费别抠,让同学们吃好喝好是关键;至于节目方面,有点儿才艺的就上,凑个数,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高二三里沾点文艺细菌的人才数一遭:周以庆彭小满唱歌还行,续铭会吹竹笛,赵劲居然练过两年breaking,游凯风钢琴十级。可算上个出去集训的,挠破头还是凑不齐五个节目,憋得没招儿想,搞了个音准随缘的班级小合唱充数。

  节目统筹是续铭,两天午休搞定了全部排练,节目质量之水,由此可见一斑;物品采购是李鸢,蹬着自行车往批发市场来回跑的脏活累活,好歹有缑钟齐帮忙。两天三趟,俩冤大头精打细算,人肉搬运回来好些饮料零食,一箱平安果,头十串霓虹小灯,外加一棵得自己组装、几近一人半高的圣诞树。

  普遍意义上的班级晚会,打小学开始就是那么个固定模式:以讲台为基准,腾出十五至二十平方米的四方空间为表演区域,桌椅板凳环绕式排布,当间站着,既像马戏团里的狗熊,又像江湖卖艺的猴儿,得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式围观,末了欢呼叫好。

  天黯亮灯,打了最后一堂课的铃,各班学生便提前热起了场子,脱缰一般,整个走廊登时回荡起了各色的鬼吼鬼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数高三喊得最欢。

  各班主任便堪比那“耳朵竖得像天线”的警长,闻风而动,纷纷奔去各自班级,大过节的也不给好脸,敛容正色,撂下句掷地有声的:“整个走廊就听我们班最吵!”

  下联是:你们用嘴过节?!

  有时候都不怪学生怀疑大学的师范专业里是不是有《普高教师怼人概论》这么一门课,怎么都跟师出一本教材似的,说来说句就那么些老三篇呢?

  游凯风又是偷偷从启源溜回来的,进了教室门便惹起众人一阵低呼。不单因为他又穿的骚,也不单因为他奉续统筹之命背来了台电子琴表演,更因为这小子明显瘦了。虽离画报男麻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好歹鼻是鼻,眼是眼,五官轮廓明显出来了。敢情原先一直被脂肪封印着还挺不赖的颜值。

  “我靠。”陆清远架着腿,爬高爬低来不了,正负责将零食饮料一份份分装,“我靠上次KTV看你还没瘦这么多吧?!”

  “你就告诉我你哪家医院抽的脂。”周以庆逼问。

  游凯风恹恹摇摇头,搁下电子琴一屁股坐下,眼里净是生无可恋:“抽脂?等你哪天一上课,就被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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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环城公园那边儿晨跑八公里,练完还不让你吃早饭,还非逼着你站人工湖那儿开嗓练稿,你就知道抽脂是多么低级的减肥了......”

  彭小满瞪眼:“马可么?”

  这么变态的么?

  游凯风坍进椅背,仰天一记冷哼:“最绝的是我们在前面跑,他特么在后面骑个电动车追,各位,就问你们有没有画面感?”

  续铭分外体己地从箱子里掏了包辣条丢给他,“有,就像公园遛狗一样。”

  一团响亮的哄笑,也不怕招来老班。

  圣诞树的组装工作并不复杂,撑起枝丫摆稳进底座,串联起霓虹灯串,随意发挥挂上装饰即可。树顶上插上脸大的星星是收官步骤,就跟盖房子上梁似的,有仪式感,不说焚香沐浴吧,至少也得心怀敬意。

  和上回偷枇杷一样,哪里有游凯风哪里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他死命撺掇彭小满去插。

  “李鸢脚一蹦就够着了干嘛非叫我啊。”彭小满特无语,就笑,“干嘛老让我个矮子跟高个子戗行啊。”

  凳子都给搬好了。游凯风把人往凳边一拽:“爬树不行你得试着多接触,从安装假树培养起,这叫一脉相承。”

  “我——”彭小满就差被他打横抱上去了,“行行行,我来我来,我一定不负众望。”

  李鸢撑住椅背,手掌抵住彭小满的窄窄的腰,仰视他:“小心点儿,站稳了。”

  “嗯。”彭小满小声应。

  游凯风哎哟,心说你俩不要搞小粉红搞得太明显。

  “小心不要把树碰倒。”

  得。游凯风乐得嘎嘎叫。

  就跟过生日吹蜡烛似的,彭小满站上板凳略略弓下腰去搁星星,不知道哪儿二逼把教室灯给关了。一片静默的昏暗里,突然只剩了树上根根缴绕的细小霓虹,弥开了暖色。李鸢不由得眯了眼,看那明黄的灯和灯旁的人,就像这空间只余下这些似的。

  “哎是不是特么就我一个突然想唱生日快乐歌?”不知道谁问了一嘴,约摸就是关灯的那个二逼。

  众人附议,纷纷表示你不是一个人!

  “别吧。”陆清远拍巴掌,“要唱就唱金钩拜金钩拜金钩拜则歪好不?”

  续铭摸黑也如履平地,一点儿桌椅磕不着,也不知练的哪派绝学。他步上讲台,分外潇洒地在黑板上题下了“圣旦晚会”四字墨宝,“你唱,周以庆彭小满的对唱不上了,你顶上去唱金钩拜怎么样?我给你搀上台。”

  “哎别别别。”陆清远摇头,“你就当我刚刚放了个屁。”

  周以庆:“彭小满,我觉得你可以许个愿。”

  彭小满费半天劲才把星星契进顶部的眼儿里,忍不住笑:“那你们洽谈出个集体愿望呗,一次帮班里同学都许掉。”

  游凯风沉声:“要不,世界和平?”

  陆清远又是一包辣条空投,准准砸上他脑门:“滚你大爷的世界和平!联合国秘书长呢你还。”

  周以庆碰碰缑钟齐,凑过去说:“你不主意多么?”

  缑钟齐怂,摸黑也没敢拧她脸蛋儿一下。指指续铭和李鸢,笑说:“我看这事儿还得全凭二位班长做主。”

  听续铭真还沉吟半晌,以为他又得张嘴来句什么佛法无边的,结果:“就祝高三二班所有人学有所成,业有所获呗。”

  “光祝高三二没格局。”李鸢适时来了个周玉梅长挂嘴边儿的主旨升华,“祝鹭高所有人吧,磅礴大气。”

  一句“磅礴大气”给一帮人乐得腰子疼。彭小满站凳上边忍笑,边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抵住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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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了眼睛。

  都没当真,灵不灵,不管。

  节目是六点半正式开始的,一人分了点儿瓜子糖垫肚。周以庆串场,网上扒的稿子,没礼服没妆化没开场,校服校裤小马尾就上了,手里还举了个农夫山泉佯装话筒。观众则以噼里啪啦拍桌代替塑料小手掌。寒酸地老班端着茶杯落座了直笑,恨不能放首《二泉映月》伴奏。

  周以庆和彭小满的对唱,被硬逼着选了首情歌,林宥嘉和阿肆的《致姗姗来迟的你》。

  续铭一开始让彭小满和周以庆准备一个节目的时候,反倒李鸢心里是拒绝的。并不是因为彭小满和别的女生唱情歌,而是在顾虑他能不能有这样再次融进集体,去欢欣庆祝的心情。别说欢欣了,可能不失落都还很困难。李鸢可以察觉,察觉他笑起来的频率趋少,察觉他怔怔愣神的次数趋多。

  李鸢叫他不愿意就拒绝,说你不喜欢,没人会说什么的,彭小满则摇头:不想扫兴,我唱歌这么好听,不秀一波也太亏了。

  不扫别人的兴,不是自己的兴。

  李鸢不想说他没必要,又很心疼。

  彭小满站进中央,从周以庆手里接过另一瓶农夫山泉,续铭拧开讲台上的小音箱,漾开前奏,继而底下一阵颇欢快地掌声。

  是首晴光万里,不期而遇,波子汽水儿味儿的明快情歌。李鸢听过彭小满唱歌,唱山路十八弯的林俊杰,不看他举个矿泉水瓶的寒酸样儿,他依然被他的嗓音撩动。我不介意你慢动作,也不介意这次先擦肩而过,开首悠哉而慵懒,与他沙沙的金属唱腔很搭。

  周以庆竟也能憋那么甜的声儿来?糙女人设不倒如她,张嘴惊艳了班里一众。明眼的几个时刻不忘起哄滋事儿,以各色戏谑的肢体动作将焦点引向了缑钟齐。缑钟齐也不知哪个弦儿搭错,老班眼皮子底下,朝中央比了个心。周以庆笑破了音。

  这可就等于是官方默认了,登时激起千层浪,直把推着眼镜的缑钟齐拽起来往周以庆身边搡。好好一情歌对唱,半路杀出个正牌男主,舞台成礼堂,堪比闹洞房。

  老班并不是不知道。难得一次,任他们瞎闹,任他们连“亲一个”“抱一个”都敢趁乱往外喊。

  彭小满这灯泡搁一旁那叫一个锃光瓦亮。目视着台下的李鸢,倔强且不畏骚扰地,攥着矿泉水瓶唱完了一整首。

  李鸢先头是一脸的领导视察,半道着实是忍不住了,掏出手机来,对准聚焦,只框住彭小满一个。噪点颇多,略略背光,防抖太次,又满是鬼吼鬼叫的噪音,但都不妨碍李鸢拍得分外专注,听得也分外专注。他转音、假音、气音、没气儿了的走音,一一入耳。

  他俩是喧腾背后一片粉红,悄没声儿,背着人的那种。

  “你不是留这个撸管吧?”游凯风没声没响地就吐着瓜子皮儿,往李鸢跟前一凑。

  李鸢叹了一口:“你怎么这么脏,垫山根垫你脑子里了?”

  “我他妈什么时候垫山根了我,爷我这是瘦出轮廓了!”

  “是,牛逼了。”李鸢笑,点了屏幕重新聚焦。

  “你俩到哪一步了?”

  李鸢偏开头:“跟你有关系?”

  “我好奇。”

  “请继续好奇。”

  “行吧你不说我就差不多知道了,就你这色欲熏心狼虎之年的。”游凯风掉膘,猥琐不掉,“买套儿都买穷了吧我看?”

  “......”

  “节制,你高中,不要太早被掏空。”游凯风苦口婆心。

  “啧,你什么时候去艺考?”李鸢皱眉看他。

  “干嘛,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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