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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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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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历二十八,青弋落的小雪,很难得。

  李鸢的保送生招考过了利大初审,保底两所过了其中一所,另一所初审惜败则原因不详,没人会在官网名单上告诉你是怎么死的。相比普遍撒网重点捞鱼的其他考生来说,李鸢的胜算其实并不算很大,一半一半,百分之五十。

  就老班电话里分析,第一,保送招考的题一般都是活的你傻眼掉下巴。物理它让你举出俩近五年来的诺贝尔获奖项目,数学他有可能改编数竞的决赛原题让你解,语文也能绕绕你,搞不好他问你汤显祖临川四梦是哪四梦。干成绩好没用,得靠课外积累与逻辑思维双剑合璧。

  第二,强没用,卧虎藏龙,还有更强的。抛开地域性这玩意儿不提,这种名校就压根儿不缺智商一百八朝上的人才的去考,考前一个多月就停了课为全力以赴准备保招,势必要拼个性命相见的,海了去。真到了那一步,才叫低头看清脚下,抬头直面差距。

  老班怕他压力大,边在电话那头牵着他两岁大小孙子楼底下看雪,边说:“不要紧张,多查查相关资料,看点自主招生的题和书,你这时间就不要看题直接看答案了,对这个科目的出题答题体系有个基本了解。意向是物理那方面的,就找卫老师给你指导指导。”

  说一点儿不紧张那也不现实。李鸢提上鞋帮锁上门,手揣兜里下楼,“就,尽力呗。”

  “谁说不是啊。”老班在那头笑,小声“哎”了一嗓唬住他哇哇乱叫外加四处瞎蹿的小孙孙,“一难都难,考不上你权当是个经历。讲句我不该讲的,凭你现在这个水平稳下去,走普招还能差到哪?未必你最该去、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利大,我讲可对?”

  出了楼栋抬头,时候算早,浅浅的烟色的天幕,一帘滢滢然的雪粒。撒盐空中差可拟,好个古人诚不欺。几粒看中李鸢的,加了定位似的御风直往李鸢鼻尖上扑,“您说的都对。”李鸢不留情分地拂掉捻化,低头笑笑。

  “行吧那就......没什么废话了,有问题再给我电话,我祝你新年快乐马到成功。”

  “嗯,谢谢班主任。”

  中规中矩地道谢说再见,没好意思说同乐。

  嗖嗖凉的北风巷里低徊,李鸢去菜场买了锅贴豆脑,拎着去敲彭小满租屋的房门,叩了两响没人应,便熟门熟路地去抠他家花盆里的备用钥匙。捅进锁眼拧开,屋里黯黯的,一楼难免的湿冷,一片无声。果不其然那头猪崽子就压根儿没醒,枉李鸢昨儿跟他说八点八点,他好好好好好。好个屁。

  闭气,蹑手蹑脚刚进他屋,李鸢就给那床富贵菊被面儿晃了下眼。李鸢原前就看见了,嘲他说少侠你品位挺复古,彭小满回他一脸的大胆放肆,紧接着说,这也是我奶嫁妆叫的确良,你还得管他叫大爷。彭小满觉正熟的不知今夕何夕呢,被沿上头单露出一撮蓬乱的黑发,一整个儿蜷身侧卧在被窝里。

  一个据说挺缺失安全感似的姿势。

  李鸢在他书桌上搁下早点,朝手心哈了口热汽,反复揉搓到微微有了热度,才走过去剥开了点儿被沿,往他额头上一盖。下手轻,没醒,往下挪了一寸贴上他暖暖的鼻梁和眼皮,才感到手心里的微微颤动,是被他眼睫轻轻搔刮的感觉。李鸢突然就觉得情境可爱,没忍住,弓腰在他睡粉的脸上印了个吻。

  结果一嘬就醒。彭小满睁眼瞪出个欧双,蒙了两秒,张嘴就是口迷人的烟酒嗓:“卧槽你怎么进来的?!”

  “我飞窗户进来的行不行?”李鸢搁床沿上坐下,一脸的关爱智障人人有责,“走门,花盆里有钥匙。”

  “......”彭小满坐起,耷拉着眼皮儿搔搔鼻尖,搔搔后背,又撩开保暖衣搔搔肚皮,舔了个嘴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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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几点?”

  “差不多中午十二点。”

  彭小满张嘴,瞄了眼窗户,立马伸手要去摸床头的手机。

  “行别墨迹快起。”李鸢抄起他床位的羊绒毛线往他头顶上一盖,“才八点五十。”

  “我特么!”彭小满一声慨叹,摘掉毛衣咕咚倒回床里,扯起被子又往脸上一罩:“大寒假的不到十点就叫人起床你丧不丧德?”

  “哎我靠,我昨天跟你说了八点。”李鸢不留情地掀被子,深得他妈原先叫早的真传:“谁跟我说寒假打算六点种爬起来听听力背单词的?”

  “我以为是pm不是am。”彭小满翻身拿后脑勺冲着他,“那话我觉得可能是狗说的。”

  “......”

  彭小满着实心虚着在,听背后半天没动静,就睁开一只扭头望,看李鸢环臂站在床边,无语的够呛,耷拉着眼皮儿不响。敌不动我不动,彭小满扭回去接着闭眼不吭声。李鸢叹口气儿,弓腰掖紧他被子,轻轻拍拍他屁股,低声说:“那十点来叫你,再赖抽你,桌上有早点,房门关么?”

  就一个不痛不痒的小妥协,都叫彭小满久违地很心动,脸一下子就在被窝里红成了狗。他立即翻正,咬牙掀被子一猛子坐起:“起!替朕更衣。”

  “劝你老了别起这么猛。”似乎在李鸢预料之内,李鸢把他毛衣翻回正面丢给他穿,笑道:“容易脑溢血。”

  “盼我点好就跟要你命一样。”彭小满哆哆嗦嗦地把头往领子里塞,费老大劲儿,还不忘冲李鸢竖个中指。

  “哎唷。”李鸢皱眉拽他手:“洞穿错了。”

  林以雄挺讨仇静爸妈的喜欢,一面而已,就敲定了所有的林林总总事宜。俩老人没什么要求的,只两点,有了就尽快了事,二婚就不必张扬。林以雄满口应好,像受了恩赐,为此提前了领证的日子,昨儿就去了民政局盖章。李鸢一从渠山镇回来,就被叫去了两人准备的饭局,和上次差不多的状况。只是上次,林以雄还只是李鸢的爸爸,这一次,他还是仇静名正言顺、受法律保护的丈夫。

  一段时间消化,李鸢特别平静地去接受事实,不愿形成明显的对立。仇静给他夹菜,他都吃,都说谢谢;仇静恭喜他保招过了利大初审,送了他只西铁城的休闲表,李鸢略吃惊,但也收下了;仇静犹豫很久才表达了自己希望被李鸢接受的想法,李鸢点头;表示了希望李鸢和林以雄的父子关系不因她而变僵的意思,李鸢虽然没点头,但也说了,跟您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回过头想,李鸢还是挺庆幸挺感激的,感激林以雄没饭桌上就逼着自己管仇静叫妈。再怎么自我疏导,也还做不到那种程度。

  菜市场家豆腐脑的辣椒酱堪比化武,彭小满快速地更衣洗漱系上围巾,匆匆忙忙就着纸碗喝了两口,呛得眼珠子没蹦地上。李鸢倒水顺气儿,搁他背上拍出套天山六阳掌。

  林以雄三十儿值全班,委婉地问李鸢要不要去仇静家过年,李鸢想都没带想,拒绝。小满奶奶定的是年初二回的火车票,彭小满劝他再陪他爸几天,老太太谤:你爸最近吃喝都香呢,少指望我晚回两天你就寒假在家野,回去瘦一点儿看我怎么收拾你。原本一个人过年这事儿,咋想咋苦逼,现在再看,苦逼依旧,但惨中带酷,挺可圈可点的人生经历。

  俩人过三十儿,该守的习惯得守,春联福字儿小呲花,瓜子蜜饯年夜饭,像话不像话,都得准备。套上球鞋线帽出门,彭小满先陪李鸢去趟新华书店买教辅。最近的新华在长江路,得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

  年前的公交意外冷清,稀稀拉拉的乘客,座位上望着窗外的飘雪轻轻晃荡。彭小满挨窗,围巾遮上嘴巴,伸手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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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窗上的水雾,留出一道明晰的视界,看倒退的常绿行道树上,皆依次挂起了陈旧的红灯笼。静默里有红的喧嚣,刻进人们生活底色里的,将之理解为欣喜的情绪。

  彭小满觉得有时候挺奇怪的,人非把“年”当做个关卡,硬要在相同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找出一个不同的神谕佛偈。顺着这个借口想下去,则生成中国特色:年后再说,大过年的,明年可不敢再这样了。其实真的没什么,不必等到一个关卡才舍得止损,收起纷争,才舍得尽力,开始豁达。每一天都是此消彼长,都算新的。

  当然彭小满承认,他很希望和李鸢在明年有个好的结果。不管做了什么应该的选择。

  又是个伤春悲秋,彭小满自己一哆嗦。

  “你其实可以回云古过年啊。”李鸢在座位底下,拿膝盖碰碰他,贴上他肩,“过完年再回来,反正是寒假。”

  “所以你其实很享受一个人的寂寞吗?”彭小满扭头问。

  李鸢皱眉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彭小满又抹了道窗户,看出去,“暂时对那个环境有恐惧,走出来再回去就觉得很慌。有点儿逃避的意思吧,我不想一家子过年感觉出来我妈没在,不如就我一个人还好点儿,反而还没什么心里落差,就......懂吧?”

  “能理解,不能体会。”李鸢挺实诚。

  “还有就是跟你过年我觉得挺爽。”彭小满把手垫在脑后,仰头枕上椅背,盯着车顶:“没红包但不拜年,年夜饭怕是要跪但是不用被逼着守岁,没熊孩子也没人问我期末考怎怎么样要上哪个大学,总的来说很清静。”

  “清静的叫你可以看清过年的本质,就是吃饭扯淡斗地主打麻将。”

  “本来嘛,老班不说了,让我们就先别把这个年当年看了,高考完了任我们野。”彭小满伸手在他颧弓上弹了弹:“你就不去奶奶家么?”

  “她今年去我大姑家过。”

  “是说.......”

  “崩了怎么聚?要硬凑一块儿,”李鸢摇摇头,“我怕她们在年夜饭桌上互砍死对方,要么开煤气同归于尽,我还要考试,我还不想跟着死,我惜命。”

  挺难理解的家庭关系,像是添上了戏剧化的成分,但彭小满也是不能体会,却能理解:“魔幻现实主义。”

  “习惯了就行,什么事儿都有。”

  “那你以后还走亲戚么?”

  “正常处吧,礼节上的。”李鸢摸摸鼻子:“我感觉,很多东西入社会了,其实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啧。”彭小满趁座位靠后没人回头,歪头往他肩上一靠:“我李少侠真心成熟,喜欢死你了。”

  李鸢一下子笑得有点响,笑声漾开在后半截车厢里。

  新华书店自打去年翻修,提高了内部装潢的品味,改成了青弋首家二十四小时共享图书馆,进驻了咖啡厅和小餐吧后,日客流与物价迸长。对文青来说,这算除星巴克外又多了个看两页书拍个照修半小时发朋友圈的好地方;对李鸢彭小满这样的高三党来说,这算脱裤子放屁,有逼格没规律,压根儿找不见教辅摆哪儿。

  接连问了俩售货员,才在三楼B区的犄角旮旯拐里找见了初高中教育辅导材料一拦,李鸢自上趋下一番浏览,发现有关自招与保招的教辅不多。海淀和黄冈和衡水教辅仍是制霸,王后雄都算后起之秀。彭小满等李鸢选完,自己则一旁翻动了两页衡水的数学真题,搁心里默默解起了开首的十题选择。

  应当说,彭小满对数学是存着恐惧的,那种我愈发努力也丝毫不减成效的,怀疑自己就没开这窍的想法成了经年累日的怀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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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定。数学作业能拖就拖永远放最后写,压轴题根本就不敢自不量力地做拿分的打算,被叫上黑板一定是出洋相的煎熬,连带面对老班,都会间歇性地忍不住自觉惊惶。

  彭小满猜,当年第一次把数学纳进教学规划里的人,是不会想到往后,这玩意儿会给那么多学生带来如此不可名状的压力的。没人可以去反抗制度说它不好,但凡表达了意图,就会被认定做优胜劣汰里的,要被筛去的弱者。其实话没错,但仔细想想,才能不仅限在六门课里,优胜劣汰的优,也可以说是狭隘。

  回想着等差数列公式,彭小满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游凯风的脸,跳脱地想起了他的《商鞅之死》与佟振保。想到他在制度里,是优还是劣呢?真的没法儿说。

  李鸢选好了两本半块砖厚的自招全解,收银台先头付完款,折回来找彭小满的时候,带回了两杯珍奶。刚戳开,没等嘬上粒珍珠嚼嚼,就响了手机,彭小满侧头看来电显示人:凯爷。

  巧了不是,想谁是谁。

  李鸢看了微博推送,知道里影前天开考,游凯风报的里影戏影视表演专业,昨儿参加的二试。他跟着一同报考里影的启源一帮起得比鸡早,套着大袄门前摆队。里影的表演与播主专业一惯规定男女均素颜,带了美瞳,考场志愿者还会特贴心地地上杯白水,提醒考生记得抠掉再考。但凡事还就不能死心眼儿,让你素颜就素颜?素颜妆干嘛使的?

  昨儿一早,李鸢迷迷瞪瞪躺床上没醒,就被他一通微信视频请求震醒,眯眼按接听,赫然是游凯风那瘦了也依旧不叫多小的脸,还他妈镜头冲下,就看飘着俩鼻孔。一早就膈应人,李鸢偏开头揉眼。待他调正镜头咧着嘴开,才算回归正常颜值。非但正常,还往均线上拔了两三分。游凯风悄咪咪透露,淡淡上层粉用湿餐巾压一遍,棕眼影勾了眼睑轮廓,山根两边扫了点儿侧影,全是小心机。

  怕他紧张,李鸢强挺着不倒头睡个回笼,陪他聊了半小时。电话那头人头攒动,各色动响,游凯风人闲就手欠嘴欠,花式偷拍队伍里姿容出色又或标准网红五官的小姑娘,说要全拿合格证进里影和这些个妹子分一个班得多爽,拿下哪个都血赚不亏,李鸢回他你可要点脸做个人吧;他又花式偷拍人队伍里,掸眼看就比他高级出俩档次的高富帅,边叹都是人咋长得就这么不一样,边生捧李鸢说,不过我觉得你长得也不比他们次,李鸢就笑,淡定回个谢谢。

  说不紧张不可能,李鸢能看得出他不住晃动的身体,不住眨眼抿嘴,鼓起胸膛呼吸的小动作。对着游凯风,李鸢就像对待悖伦里的爹妈似的,说不出膈应的勉励更给不了什么好话。不像对着彭小满,他平白就有柔情和依恋,很多话是自然而然。

  游凯风百分之八百是哥们,希望实现理想,希望他抵达远方。

  措半天辞,游凯风挂视频进考场前,李鸢憋出句凯爷放松别紧张,你肯定行。游凯风先一愣,回味过来便捧腹笑,说我以为你特么要跟我表白呢。

  不知道油加没给加上,李鸢接电话前也莫名揪心,好比高考放榜,急三火四打电话逼子女上网查分的爹。彭小满靠过来,一副偷听的样子,填补了情景,成了想知道结果又不敢直接面对事实的妈。

  “凯爷?”

  那头一阵呼吸,像是愣了愣才应,那头笑骂:“卧槽我还是你特别铃声么?响这么久才应!”

  李鸢也听完一愣,继而才回怼,架着彭小满肩膀:“还能有你什么事儿?早换人了。”

  “有情饮水饱呢,你就骚吧你就。”

  “咬我?”

  “歇,咬你犯法。”

  “几号回?”

  “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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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去南站接你?”

  “别别别我打的,不残不傻的,不敢占小满君跟你腻歪的时间。”游凯风嬉笑,顿了顿,在那头擤了个鼻子,“三十我回老家看我奶,年初一去找你俩玩儿吧,没计划吧?”

  “没,你来。”

  “不嫌我亮吧?”

  “嫌也让了,心怀感激吧。”

  “说定啊。”

  “嗯。”

  “那行,挂了拜!”

  爽朗没变,就是牵强。李鸢塞手机进裤兜,彭小满一杯珍奶嘬的见底,问:“你没好意思问怎么样吧?”

  “嗯。”李鸢喝口自己那杯,按住嗖嗖跑风的毛衣领,“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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