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个吻_薄荷味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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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个吻

  程亦川风风火火冲上来,明明有一大堆话想说,可站定了,一时之间竟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原本是一腔热血,得知她为他费尽心思逼卢金元认罪,他揣着那颗惶惶不安的心飞奔而来,想问她是不是傻,为了那么个烂人,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吗。想说这些苦力交给男人去做就可以了,他都这么大人了,为什么把他当个孩子似的蒙在鼓里,自己一个姑娘家去办。

  想问的太多,脑子里仿佛装了一万个为什么,跑来的一路上都在茫然自问。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揣着这一句,只觉心头山洪将至,摇摇欲坠。

  可真到了宿舍门口,却看见她和丁俊亚站在一处。他像是做贼一般,下意识跳到了草丛里,躲在那棵被他踹过好几脚的老树后头,稀里糊涂做起了偷听这种事。

  哪知道却叫他意外得知,她这次回来竟是为了退役离队。

  不是说好要坚持的吗?

  明明她离开之前,他费尽心思去鼓励她,一路送她去机场时都还在谆谆教诲。她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

  “宋诗意。”程亦川想也没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手心下是她瘦弱纤细的臂膀,眼前是她睁大的眼。

  该说一句谢谢你,感激她的倾囊相助,还是骂一句真糊涂,指责她的轻言放弃?

  他张了张嘴,却傻愣愣地站在那,只是拉着她的胳膊,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宋诗意正想骂他,臭小子动手动脚干什么,又想演偶像剧了吗?可刚张嘴,就看见他茫然地低下头来,与她双目对视。

  他急急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少年的眉眼往常总是飞扬的,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此刻却藏着显而易见的焦虑与愁苦。

  他急切地说:“不是说好要坚持吗?是家里的事情没解决好,你急着用钱是不是?我说了我可以帮你啊,再等等不行吗?”

  程翰已经找到gilbert了,如今正在沟通宋诗意的伤情。

  他不能给她无谓的希望,可万一有机会呢?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等他为她争取那一点光明呢?

  程亦川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此刻仍不是个适宜的机会。他怕他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宋诗意不知他心中矛盾,却察觉到了他的焦虑,加之拉住她的那只手沉甸甸的,越握越紧,险些把她弄痛。

  她一愣,叫他:“程亦川?”

  少年大梦初醒,猛地缩回了手,片刻后,低声问她:“真的要走?”

  “离队手续都办好了。”她点头。

  “没有反悔的余地吗?”他追问。

  “没有了。”她狠下心,不打算告诉他孙健平开的是张假条。

  程亦川颓然站在原地,先前的一腔热血化为乌有,一颗心都冷了下来。

  宋诗意看他脸鼓得像河豚,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该高兴的,卢金元把破坏雪杖的过程都交代了,证据已经送到了孙教那里。”

  念及自己要走,对这个尚有稚气、不够成熟的小师弟却莫名其妙放心不下,她收起了笑意,多叮嘱了两句。

  “程亦川,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可是傲骨胜过傲气。志气该在心里,在骨子里,而不该总是浮于表面。否则就应了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怕他总这样狂妄,重复自己从前的老路,在队里受人排挤,过于孤单。

  “我曾经跟你说过,十九岁的时候我以为我来到队里是为了荣耀,为了冠军,可是二十五岁这年回头再看,才发现更重要的是这六年时间里和我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所以你别重蹈覆辙,别像我一样蹉跎时光,也去交一些真心的朋友,不论前路多长多苦,患难与共总好过一个人扛。

  “师姐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济了,是时候急流勇退,回家嫁人啦。”她还开玩笑,“我妈说年纪再大些,就只能挑人家剩下不要的了。”

  而你,你天赋过人,年华正好,未来一片光明。

  愿你永葆无忧,离我所经历的伤痛与挫折越远越好。

  愿你前程似锦,脚下是荡荡坦途,抬首是万千光辉。

  然而那些话,她一句也没说。她这样一个爽快利落的人,就不该说这样拖泥带水的话。否则叫陆小双听去了,一定会骂她真矫情。

  宋诗意不用回头也知道,陆小双一定在窗口支着脑袋看呢。

  不能叫她看热闹。

  看热闹是要给钱的。

  所以她哈哈笑着,伸手揉揉少年的脑袋,哪怕他比她还高了半个头多呢。可是没关系,疼爱小师弟的心在这里,不论他多高,在她心里也是那个可爱又可气的程亦川。

  她笑容满面,说:“记住师姐说的话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程亦川低头看着她,定定地看着,一眨不眨。

  记忆里,她总像这样,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教导他、嘱咐他,她一点也不温柔,可凶巴巴的语气里却是难以掩饰的关心。

  胸腔里仿佛有颗玻璃心破碎了,扎得人很难受,浑身都抽抽。

  他别开脸,眼眶有些热。

  真不想承认,他一直不愿她走,总说是不想看见她终止梦想、半途而废。可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楚,不愿她走,分明是出于私心。

  她走了,谁还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关心他?

  她走了,也没人会敲他脑门儿笑话他、挤兑他了。

  从前她动手动脚时,程亦川总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拍下她的手,说:“你也不过大我几岁而已,凭什么教训我?”

  “你敲我脑袋干什么?”

  “还敲?”

  可是这一刻,他没有去摘下那只“以下犯上”的手。

  他任她揉着他的脑袋,像是对待稚童一般,末了,轻声问:“多久走?”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了。”

  “就不能多留几天吗?”

  她一愣,抬眼看他。

  程亦川别开脸,执拗地说:“等到省运会完了再走,不行吗?”

  没听见她的回答,他又重新扭头看着她,明知这是个无理的要求,却还是开了口:“至少看完我比赛,好不好?”

  少年的眼神里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哀求、感伤。

  宋诗意怔怔地看着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点点头,说:“好。”

  然后看见他小狗一样,主人挠挠头、逗一下,就展露笑颜。

  那双眼睛,比什么都明亮。

  宋诗意回到宿舍时,陆小双已经在床上玩手机了。

  宿舍床小,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呼吸稍微重一点都能被彼此感知到。

  已近凌晨时,陆小双忽然睁眼,推了她一把:“睡不着就算了,干脆起来跑步。”

  “……”

  宋诗意:“我吵到你了?”

  “废话,翻来覆去的不睡觉,怎么,吃了兴奋剂?”

  “这三个字在这地方可不能随便说。还好我退役了,否则叫人听了去,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

  陆小双翻了个身,和她背靠背,片刻后,突兀地问了句:“冷酷师哥,热血师弟,你选哪个?”

  “???”

  “少装蒜,我从窗户那儿全看见了。俩大老爷们儿演偶像剧呢,一人拉一只手,干嘛,道明寺和花泽类抢人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诗意皱眉,“程亦川是找我问卢金元的事,丁师哥——”

  她顿了顿,按了按眉心,“丁师哥倒真是你想的那样。”

  陆小双笑了:“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洗耳恭听。”

  “反正那俩人都是要留在这儿的,将来跟你八竿子打不着。要我说,都睡了,不上白不上。”陆小双理直气壮,“运动健儿嘛,体能好,身材棒,临走之前快活一把,开心你我他。”

  “……………………………………”

  “不是我说,你都二十五了,还是个雏儿。这么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摆在眼前,睡完一走了之,钱都不用给,可不得好好抓紧了?”

  宋诗意一脚踹过去:“你给我闭嘴。”

  “哎哎,踹我干嘛,我说的很有道理啊!”

  “陆小双,你上这儿干嘛来的?拉皮条吗?听听你什么语气,你以为你是老鸨吗?”

  被窝里,陆小双一脚踹回去,笑岔了气。

  宋诗意本来还一个脑袋两个大,看她笑这么厉害,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这话直到第二天陆小双还在跟她碎碎念,一副地痞流氓的口吻。两人正在食堂吃早饭,宋诗意怕被人听见,下意识拿馒头去堵她的嘴。

  陆小双取出馒头,振振有词:“你要是喜欢温柔点的,就选师哥,年纪大的男人懂得心疼姑娘。要是喜欢激烈点的,就选师弟,年轻人冲动有劲儿,狂野小狼狗。”

  她半开玩笑半逗宋诗意,还比了个狗爪子,侧头冲她嗷呜两声。

  这一侧头,可不得了,居然有人端着餐盘停在她身旁。

  陆小双下意识抬头看,就看见满脸惊恐的魏光严,一脸看禽兽的表情看着她。

  陆小双:“……不好好吃饭去,你在这儿偷听什么呢你?”

  魏光严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指着陆小双,“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跑来乱搞男女关系?!”

  陆小双:???

  她拍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诗意赶紧打圆场:“误会,误会一场,大家该干嘛该干嘛去。”

  魏光严一脸“老子不与你同流合污”的表情,愤愤而去,“女流氓。”

  陆小双就差没掀桌子了:“说什么呢你!你回来!”

  众人:一大清早,食堂好热闹啊。

  丁俊亚第二天没有再找上门来,这叫宋诗意松了口气。

  有时候她也认同陆小双对自己的评价,就好像多年运动生涯把她养成了粗神经、不细腻的糙汉,少女心已经久违了。

  师哥哪里都好,不好的是她。

  她的少女心在家里出事那一年就死掉了,从那以后都只会操心,不曾动心。一想到师哥可能会变情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因为答应程亦川要留到一周后的省运会,所以她让陆小双先回北京,自己随后就回。

  钟淑仪也来过电话,显然是担心她出尔反尔,她信誓旦旦保证了归期:“我肯定按时回来报道,迟到一分钟我绕胡同跑三圈。”

  钟淑仪终于放下心来。

  于是这一周的空闲日子,她过得无所事事,成日里都不知该做什么。

  某日在基地闲逛时,撞见了从办公楼出来的丁俊亚,问她在干什么。

  宋诗意略有些局促,说:“快走了,想再看看待过的地方。”

  丁俊亚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点头说:“我这会儿没什么事,一起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心情好沉重。

  可陆小双又说对了,已近而立之年的丁俊亚确实沉稳细心,很好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走到训练馆外,他笑道:“我还记得你刚来基地那一年,跟个孩子似的。袁雪杉能一口气做三个前空翻,你不服,就跟耍猴似的在里头前空翻了后空翻,翻到自己跑出来大吐特吐。”

  “你怎么还记得啊!”她捂脸哀嚎。

  成年黑历史,求别提==。

  田径场上,绿茵如翠,两人沿着红色塑胶跑道慢慢走着。

  他又说:“你跟人打架,孙教罚你四百下蹲,让我来这儿看着你做。你数完一百跳到了一百五,数完三百直接跳四百。”

  宋诗意哈哈大笑:“多谢师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我腿都废了呢——”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动了动,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脚。对于运动员来说,如今这状况确实和废了没什么两样。

  丁俊亚平静地说:“决定都已经做了,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一行迟早是要退下来的,以你的性格,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做什么,都能自得其乐。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担心过。”

  宋诗意抬头,对上他素来严肃冷峻的脸,此刻那总是清明冷静的眼底却多了几分温柔。

  她曾以为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一路并肩作战,比大多数队友都更有患难之情,他对她才比别人多了些柔软。可如今看来,是她想的太少。

  她张了张嘴,低声说:“师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

  “是不是觉得自己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她笑:“是啊,可惜我就要走了,估计这辈子也还不清——”

  “还得清。”他不疾不徐打断他,温言道,“以后的路那么长,慢慢来吧。我等着你。”

  这样的话一出口,场面就不单纯只是回忆往昔了。

  按理说,粉红的泡泡理应满天飞,可宋诗意……

  她扶额,坦诚说出心里想法:“师哥,说实话,我不是没考虑过和你发展一下,但我一想到咱俩在一起的画面,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天伦之乐。”

  “……………………”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哈哈大笑起来。

  丁俊亚也只能苦笑着说:“慢慢来吧。好歹让我试一试,你别排斥就好。”

  她迟疑片刻,终归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只是这事叫陆小双知道以后,匪夷所思地点评了一句:“第一次看见谈感情像你们俩这样,就跟定战略合作计划似的。”

  这算是谈感情吗?宋诗意觉得不太真实。

  不过她没工夫去想那么多,因为很快,省运会来了。

  省级运动会,各个市里包括乡镇都有运动员前来参加,但良莠不齐,最后通过小组赛淘汰一大堆,剩下总是体校、省队和国家队的。

  大清早的,她同郝佳一起坐上了大巴时,程亦川还没到。

  因为并不参赛,她没和运动员们坐一起,只坐在尾座,猜那家伙上车后一定会毫不客气坐她旁边。

  罗雪上车时,一眼看见了尾座的人。

  她是前几天才知道宋诗意要离队的,当时乍一听消息,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好些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跟着父母练滑雪时就已经知道宋诗意此人了。

  她在电视上看见宋诗意比赛,又因生在滑雪世家,父母都是体坛的人,耳濡目染的,听说了无数和宋诗意有关的事情。

  他们说她是冰雪公主,是难得的天才。

  说她是竞速队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希望,终于有机会让中国女子高山滑雪在速降的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那些年里,她总是睁眼闭眼都能听到这三个字:宋诗意。

  因父母的缘故,罗雪从小就接受最正规的训练,在滑雪上很有天赋。她从不觉得自己会比别人差。后来就起了好胜心,她不想再听见宋诗意的名字。甚至,她拒绝了父母的推荐,不愿继承衣钵,继续练技巧类滑雪项目,她为自己选择了速降。

  宋诗意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可以,甚至能做得更好。

  踏上大巴,她一眼看见了宋诗意,顿了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车上只有要去参赛的运动员。”

  郝佳和她是室友,但并不对付,当即反唇相讥:“车又不是你家的,怎么,你还能不让别人上车?”

  罗雪笑了笑:“不是都离队了吗?还赖着不走干什么?”

  宋诗意刚张嘴,就见车门外有人一跃而上。

  “我请她来的,你有意见?”

  程亦川大步流星走上来,与罗雪擦肩而过,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跪着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好说歹说才把她留下来。毕竟是前世界亚军,能得她一句指点,胜过在队里听八婆瞎逼逼不知道多少倍。”

  一车人都在笑。

  罗雪怒道:“你骂谁八婆?”

  程亦川好整以暇,一屁股在宋诗意身旁坐下来:“谁瞎逼逼谁八婆。”

  郝佳也适时拉了拉罗雪,插了句嘴:“行了,你就别对号入座了。”

  罗雪霍地甩开她,自己坐在了一处。

  还没到赛场,火药味就已经浓了起来。司机见怪不怪,毕竟年轻运动员们血气方刚,常年处于竞争压力中,口头争执也是常见的。

  宋诗意独立惯了,习惯了自己解围,自己反击,如今被程亦川抢了白,倒是有些好笑。

  人陆陆续续到了,教练也上了车。

  车行一路,她侧头看他:“怎么,怕我说不过?”

  程亦川显然还对她离队一事耿耿于怀,目视前方,看都不看她,“我古道热肠,乐于助人,不行吗?”

  耳边传来她的笑声。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看着她,咬牙地说了句:“趁着还能护短,多护一护。将来走了,就是想替你出口气,也没地方出了。”

  宋诗意一怔。

  年轻的男生就在身侧,看似气鼓鼓的,两腮鼓得跟河豚似的。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睛像两只哀怨忧郁的小灯笼,分外明亮,照得她心头发慌。

  她下意识笑道:“护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本事替自己出口气。”

  程亦川点头,“是啊,你那么剽悍泼辣,谁能欺负你?”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说:“反正等你走了,别人欺负你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他又侧头瞥她一眼。

  “骗子。”

  “说话不算数。”

  “明明说好要坚持的。”

  一路上都在碎碎念,像个小和尚。

  宋诗意:“………………”

  想笑。笑到一半,又忍不住伸手去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程亦川,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怒道:“把手拿开!”

  话音刚落,又泄了气,重新靠在座椅上喃喃地说:“算了,反正也要走了,动手动脚也没几次了……”

  权当忍辱负重,给她一个送别礼。

  宋诗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想,离开这里以后,她有很多怀念的人和事。但最不舍的,一定是这个认识不久的小师弟。

  竟然是他。

  也当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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