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名缰利锁_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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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名缰利锁

  第139章名缰利锁

  齐敬之一手倒提金睛水蝯,一手托着巫女神婆,双脚不停狠狠蹬踏,半晌之后终于冲破江面、重见天日。

  此刻洵江两岸早已是人头攒动,远处还有人络绎不绝地赶来,见到齐敬之几人踏水而出,登时群情耸动、喧哗四起。

  然而随着少年刀客一步步踏足江岸,不少人都看清了他的青鬼面甲,看清了他手里那头身躯干瘪、气息微弱的金睛水蝯。

  呼喝议论之声渐渐弱了下去,终至于鸦雀无声。

  神婆跌跌撞撞地走出两步,忽地没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嘴里哇哇地往外吐着浑浊的江水。

  在她前方不远处,十几个伤者横七竖八地躺在江滩上,几名医者正围着这些人忙前忙后,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该打夹板的打夹板,看上去极是忙碌。

  这些医者当中既有正儿八经的坐馆大夫,也有走江湖卖药的游方郎中,显然曲阿镇左近能看病治伤的都被叫到这里来了。

  齐敬之举目环顾,见围在岸边的百姓们虽然都默不作声,脸上表情却是各不相同。

  他们大多不敢正眼看银甲鬼面的少年刀客,便将目光投向了金睛水蝯。

  诡异的静默之中,有人目露愤恨,有人一脸快意,有人心生恐惧甚至悄悄朝身后的人群里钻去,更多的人则是好奇与兴奋,一边伸长脖子一边翘着脚往前头挤。

  这成百上千的目光汇聚起来,似乎变得极为沉重。饶是性情凶残乖戾如金睛水蝯,竟也感到了几分不自在,身躯微微扭动,更将那双金色怪眼闭了起来。

  齐敬之上前几步,右手一松,任由金睛水蝯落在地上,与一名满头血迹的船夫并排躺在了一处。

  见到这一幕,安静许久的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打得好!”

  话音落下,围观众人安静了一瞬,忽然就山呼海啸、喝彩如雷。

  齐敬之不由讶然,当即朝人群抱拳一礼,立刻又引得一片叫好之声,自近而远、许久方歇。

  韦应典与獭公快步迎了上来,前者神采飞扬,后者面带忧色。

  韦应典手里端着一碗黄酒,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道:“贤弟打得好!这些水神跋扈已久,每年给礼部出难题最多的就是祂们,但凡大一点儿的水府就没几家不逾制的,如今竟然还敢肆意欺压百姓,早该得些教训了!”

  他说着,将酒碗双手递向齐敬之:“方才未及为贤弟壮行,如今便以这碗曲阿黄酒恭贺贤弟凯旋吧!”

  齐敬之亦是双手接过,酒碗递到嘴边一饮而尽,脸上的青鬼面甲竟是全无阻碍,看得韦应典啧啧称奇。

  一旁的獭公则是先弯腰看了看金睛水蝯,见它虽然形容凄惨,一时半刻却还死不了,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他直起身,半是庆幸半是惋惜地道:“总算尊驾出手有分寸,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韦兄稍待,等了结了此事,再与老兄痛饮!”

  齐敬之将酒碗递回给韦应典,向獭公笑道:“年幼不敢称尊,獭公还是叫我齐敬之吧。眼下双方伤者遍地,实在不便到郡里报官分说,县里怕也做不得主。还要劳烦獭公设法知会郡守、镇魔都尉和洵江水神,让这些大人们来此共议一个章程出来。”

  “齐某今日就在这里坐等,一应后果我自担之,绝不拍拍屁股就跑,让曲阿镇的百姓平白受了牵累。”

  说罢,他就自顾自去寻了一块方石坐下。

  “贤弟说哪里话!”

  韦应典跺了跺脚,立刻跟了上去:“洵阳郡是愚兄的桑梓之地,贤弟为我乡中父老出头,事后怎能让你一肩承担?还是那句话,若是江神降罪,愚兄愿与你共担之!”

  獭公也跟了过去,摇头道:“那些大人怕是不会来!先前老朽就曾说过,曲江后湖的湖神之位是朝廷在洵江一系布下的棋子。”

  他说着,目光投向一旁地上的金睛水蝯:“它与老朽这个守湖人自然就是江神与湖神的棋子。如今我们这些棋子未损,脸皮还没真个撕破,此事就算不得闹大,背后的执棋人又怎么会亲自下场?”

  齐敬之闻言一怔,指着金睛水蝯问道:“这也叫未损?”

  他又指向那些伤者:“这还不算闹大?”

  獭公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棋子之所以是棋子,只是因为身处棋盘,站住了当初执棋人落子的位置,眼下棋子尚在棋盘、一子之地未失,自然便是未损。”

  “这一江一郡之间的默契打破容易,再想修复可就难了。那些大人要么一起来,要么一个都不会来,起码在事态明朗之前,怕是没人会因为老朽的一声传信就贸然前来。”

  獭公同样伸手指向那些伤者:“如今只伤了这么点人,而且还只伤不死,无论如何都算不得闹大……”

  一旁的韦应典毕竟做过京官,见识颇为广博,一听之下就明白了獭公的意思,只不过看向对方的目光里就不免带着狐疑,当即出言打断道:“好一个事态明朗之前!獭公不会是想撺掇着我兄弟把那孽障给……”

  韦应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一来洵江水神的棋子可不就损了么?事情闹大了,可不就明朗了么?那些大人自然不能再装聋作哑,必定要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这是什么话?老朽岂是那等居心叵测的小人?”

  獭公闻言不由气结:“若是齐小哥先前基于义愤,或在船上、或在江底,一时失手杀了这位神仆,多少还情有可原,郡县诸公和镇魔都尉尚能代为转圜。如今再要动手,咱们可就不占理了!当真不怕江神一怒,来个洪水滔天、糜烂百里么?”

  “可莫要觉得老朽危言耸听,这洵江两岸真正安稳下来,也只是近一二百年的事!现任江神是个难得的好脾气,可脾气再好祂也是江神,是国主亲封的洵江之主、一方神侯!”

  獭公说着,竟还颇有些担忧地看了齐敬之一眼,语气中带着提醒规劝之意:“相比起真正的撕破脸,如今就只是伤了一位神仆、十几个在江上讨生活的寻常百姓,当真什么也算不上!”

  齐敬之闻言不由默然。

  虽说獭公话语之中透着一股子浸透骨髓的冰冷,然而细想之下不无道理。无论那些大人物心中所想的是自家的官帽权位还是辖境里更多百姓的死活,只怕都不会轻举妄动、引起另一方的误会,反而将彼此间的争斗约束在底层,维持一个斗而不破,才最为稳妥。

  “基于义愤……一时失手?今后遇上一心求死之辈,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齐敬之朝獭公点了点头,就见这位老叟张口结舌地瞧着自己,脸上堆满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齐敬之不等对方开口,忽又话锋一转:“獭公,若是有一枚棋子私心作祟、背主欺上,险些将棋盘都掀翻呢?这些执棋人还能坐得住吗?”

  他说着朝江水中一指:“此处江底藏着一座斩蛟镇煞碑,乃大齐钩陈院都统庞眉所立。不知何故碑文有损、蛟煞散逸,恰被这孽障发现占据,它不许百姓在附近捕鱼,可未必是为了它的鱼子鱼孙,而是想掩盖痕迹、独吞其利!”

  对于齐敬之口中所谓的“私心作祟、背主欺上”云云,獭公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只道他说的是禁渔的规矩,待听到“斩蛟镇煞碑”时,脸色登时大变,到了最后已是面沉如水。

  他当即沉声说道:“若是齐小哥此言非虚,应是开湖之举改变了周边的水脉地势,这才令那镇煞碑出了纰漏。一旦处置稍有不当,便要酿成一场天灾浩劫,令这一江一湖之间立成泽国鬼蜮!”

  说这话时,獭公猛地扭头看向金睛水蝯,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厉色。洵江与曲阿后湖本就连通,又相距如此之近,他身负守湖之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齐敬之站在一旁,一直仔细观察着獭公的脸色变化,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的确不像是早就知情的样子。

  这让齐敬之心中略松,却依旧没有急着将蛟煞已除的事情告知这位守湖人,而是摇了摇头:“若真如獭公所言,可未必是天灾,说不得便是人祸!”

  “嗯?人祸!”

  听到“人祸”二字,獭公的脸色愈发铁青,显然是想到了一个更加令人惊悚的可能,那便是当初开湖选址时有人包藏祸心,刻意隐瞒了镇煞碑的存在,甚至让相关知情人都闭口不言,并借着开湖时的响动遮掩,在水脉地势上动了手脚,悄悄将那蛟煞放了出来。

  这位守湖人立刻坚定摇头,竟有些疾言厉色起来:“此事绝无可能!开湖这么大的事情,不知多少人盯着,想在其中动手脚不被发觉,难度不啻于登天!必定是因为这座镇煞碑的年代太过久远,上上下下已经无人记得,这才出了岔子……”

  獭公忽地顿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即便事情当真如他所说,无人在背后捣鬼,可一旦此事闹大、传到了国主耳中,那位亲自踏查地势、奏请开湖的前任郡守、未来湖神,也少不得要落一个失察之罪!

  虽然如今尚未酿出祸事,可湖神之位在前,朝堂上绝少不了弹劾攻讦!

  獭公的这一番心境变化,可就不是齐敬之仓促之间能想明白的了。

  他方才说此事乃是人祸,其实并没有对方想得那么深远。

  他只是觉得,那镇煞碑上最关键的两个字明显被人故意毁坏过,“庞”字龙庭上一点、“眉”字尸额上一竖,相较别处都有明显磨损,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至于是何人所为,也许就是金睛水蝯这头偷吃蛟煞的孽障,也许另有其人,但总之绝没有怀着什么良善心思就是了。

  幸而那蛟煞残余不多、又被金睛水蝯偷吃独占,并没掀起什么风浪,洵江水神派这孽障前来镇守湖口,也算是物尽其用、歪打正着。

  单从这一点来看,金睛水蝯虽未必有护佑百姓之心,无形之中却尽到了镇守之责。

  只不过看那团蛟煞情急之下反噬宿主的举动,便知金睛水蝯这种“尽职尽责”的隐患有多大了,若没有青铜小镜犁庭扫穴,洵江日后必定多事。

  念及于此,齐敬之便摇头道:“此事内情如何,仓促之间委实无从知晓,但毕竟事关重大,獭公还是先传信吧,等诸位大人来了再做计较,正好将这孽障隐瞒不报、逞凶伤人这两件事一并解决。”

  闻言,獭公立刻摇头,压低声音道:“老朽以为,此事还是不要宣扬开来的好。依我之见,既然这镇煞碑是在洵江江底,咱们总不好管得太宽,私底下知会洵江水神一声也就是了……”

  齐敬之当即一怔,先前还可说是高层默契、力避冲突,即便传信也不会来,可如今自己告知了部分内情,这位守湖人也明知蛟煞散逸一事干系极大,竟然依旧不愿意传信?

  齐敬之不免心生疑窦,立刻扭头看向了韦应典:“韦兄以为此事该如何办理才妥当?”

  韦应典在旁静静听了半天,又多少听过见过朝堂争斗,此时心里倒比齐敬之明白些。

  他看了脸色奇差的獭公一眼,忍不住心生感慨,此刻眼前这位守湖人哪还有先前那等世外高人的模样?

  笑白发犹缠利锁,喜红尘不到渔蓑!

  这位守湖人早已满头白发,却依旧被名缰利锁紧缚,看似日日江边捕鱼、黄酒白鸡,逍遥快活得紧,可该沾染的红尘不曾少了半点,甚至比常人还要多!

  略作沉吟,这位性情豁达洒脱,于壮年辞官返乡的原礼部郎中轻叹一声,极为少有地肃容说道:“兹事体大,事关无数百姓生死,我辈岂能私心自用、擅专独断?獭公说要知会江神,这话自然不错,还请速速行事!”

  他顿了顿,又看向齐敬之:“贤弟既然是麟州镇魔院一系,此次又是外出公干,想来定有紧急传讯之法,也请立刻施展,请洵阳郡镇魔都尉速至!”

  “至于本郡郡守,未必愿意蹚前任的浑水,来与不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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