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二章 破立之困(三)_新顺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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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二章 破立之困(三)

  这种对儒学回归本源的原想,以及对宋儒的反思,也不是大顺自己的特有现象。

  而是整个儒家文化圈同时进行的。

  包括海对面那个岛上,很多大儒也基本都是这个态度。

  如松村九山,就说:孔孟之学,为注释家所害久矣。汉晋时候,多掺杂老庄之意解经;宋元之后,更混入了禅学。

  学徒习之久矣,讲之既惯,日月感化,终于陷入禅学之见解,对孔孟主旨茫然而不知何物。

  儒学欲兴,必尽废宋儒之注释。

  这种反思,和颜元觉得必须要破程朱,方可近孔孟,理解起来差不多。都是觉得天竺那边的宗教太恶心了,直接把儒家的本源真意给玷污了。

  整个儒家文化圈都在反思宋儒瞎鸡儿注经的问题,都想要回归儒学的本源。

  然而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尤其是整个文化圈的文化母国大顺自己的主流儒学,都是对宋儒的反思。

  这就必然会出现复古派的通病:层层加码。

  你要废宋儒?你以为你就算是复古就算是真儒了?我连孟子都不认,一杆子直接戳到孟子之前。

  这当然不是单独儒家文化圈的问题。

  而是世界范围内的宗教通病。

  清教徒为啥要跑到美洲?还不是因为觉得英国即便改了国教,不再是天主教,但还是不够纯洁,被天主教所染,不知圣经主旨为何物,遂要继续往回退?

  伊教那边的很多原教旨的教派,为什么那么极端?还不是觉得现在的派系不够纯洁,不知真经主旨为何物,遂要继续往回退?

  只要开始往回退,那就必然出现退到什么程度的争端。

  退不退,是个问题。

  一旦开始往回退,退到哪,又是个问题。

  事实上,当大顺的主流开始反思宋明理学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是注定的了。

  一旦开了口子,退到哪,就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了。

  而大顺的特殊情况,又使得大顺真的不能否定孟子。

  可举着永嘉永康学派的旗帜,又面临一个打江山、坐江山的问题。

  打江山的时候,陈亮的慷慨激昂的学问,当然是热血奔涌的。

  但一旦开始坐江山,那么怎么评价霸道,怎么评价唐宗汉武,这就必然要受到主流儒学的反扑。

  对李贽等人的反动,导致了明末东林道德主义兴起;对宋明理学道德主义的反动,导致了陈亮等人的霸道学问兴起;对这些王霸并用的反动,导致了仁义理念的回流。

  当然,在大顺这个有诸多历史遗留问题的王朝,以及鉴于大顺整天自比李唐,又加之皇帝鼓吹刘钰的“南洋即西域论”,使得儒生不好直接评价汉唐和三代的问题。

  而刘钰的改革,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讨厌刘钰的一部分人儒生,最多也就是给刘钰身上泼脏水,这倒没什么。

  真正想让刘钰死的儒生,选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政治隐喻”点。

  谁呢?

  管仲,管夷吾。

  泼脏水,抹黑,现在来看对刘钰是没什么威胁的。

  真正的高手,真正想让刘钰死的人,把刘钰这些年参与的诸多改革,隐喻为管仲。

  一方面,这是标准的捧杀套路,这是不需要说的。

  另一方面,这也和大顺主流儒学的“退到哪”问题息息相关。

  主流都反宋儒的理学。

  但宋之前,还有唐、汉、先秦、孟,一直到最原始的六经、孔、以及三代之治。

  这里面,包括大顺降衍圣公为奉祀侯;将儒庙里孔子的地位从师圣二位一体往下拉了一格,也算是源于大顺立永嘉永康学派学问。

  因为,按照那一派的思想,孔子是“述道”,而不是创道。

  道,在三代,在尧舜禹,在商汤文武周公。

  孔夫子只是将早已经存在的“道”,记录、叙述出来。

  而这么一搞,也就给了那些想要搞死刘钰的恶政隐派,一个巨大的操作空间。

  即便不提他们想要搞死刘钰的捧杀手段,只说单纯的学问问题,管仲就是大顺儒学“退到哪”这个问题的一个象征性人物。

  而且,之前挂在奉祀侯府前的那块“披发左衽”的羞辱匾额,也是因管仲而引发的感叹。

  如何评价管仲,其实就可以直接影射这些年刘钰的改革。

  孔子对管仲的评价,还是相当高的。

  甚至给了一个“如其仁!如其仁!”的评价。

  孔子一般不会轻易给人“仁”的评价,纵观当时,得到这个评价的人真就不多。

  而孟子,对管仲的态度,应该说是相当低的。

  公孙丑就问过孟子,说先生如果在齐国掌权,能取得晏子、管仲那样的功绩吗?

  谷/span孟子颇为不屑,认为拿管仲和他比是对他的侮辱。齐国人口那么多、土地那么大,真要是他上去的话,以王道而统天下,“由反手尔”。这么好的基础,管仲又干了那么久,也没体现啥能力啊,谁上谁都行。

  关于管仲的评价,对于那些反对刘钰的儒生而言,一部分……指的是不是处心积虑想要捧杀刘钰的、比较低级的反对刘钰的儒生,这里面的意思,一样可以用在刘钰,或者用在大顺身上。

  这么多的人口。

  这么强的国力。

  就不过是败罗刹、收西域、征倭国、下南洋这点小功劳而已。

  若是用王道的话,统一天下,易如反掌。这哪里是功劳?

  这分明体现了刘钰等改革派的无能。

  这种隐喻,是比较低级的。

  对刘钰的伤害,几乎是零。

  皇帝根本不在意,反而不过觉得这些人也就是怀才不遇、发发牢骚,大顺也确实该反思一下怎么解决生员太多、举人太少、官缺更少的录取比例太低的问题。

  怀才不遇,自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也很正常,无需在意他们的评价。

  当然,这种评价本身,也是大顺的官方儒学“破而未立”的体现。

  因为本身来说,当年孔子和孟子怎么评价管仲,就是后世南宋时候,永嘉学派和朱熹关于道统的争论。

  陈亮评价汉武帝、唐太宗,并且认为他们传承了道统。

  朱熹认为,他们没有传承道统,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利不是义、是邪不是正。

  类比于过去。

  就是孔子认为,管仲虽然这样、虽然那样,但是保护了诸夏免变夷狄、九合诸侯使得百姓免于战火,如其仁!如其仁!

  而孟子认为,管仲的出发点是霸道,不是王道,所以管仲很一般。

  其实就是一回事。

  也难怪为什么叶适等人,包括儒家文化圈里的外国人,如太宰春台等,都觉得孟子是异端。

  再往深里说。

  这就是大顺立永嘉永康学派的功利派,与理学派关于“仁”的争论。

  管仲认为的仁,是什么?

  当然,《管子》肯定不是管仲写的,是稷下学宫那边搞得,很明显是掺杂了诸子百家的一些解读。

  【彼欲利,我利之,人谓我仁】

  拿这一次盐政改革的淮南废盐问题来说。

  扬州儒生说的仁,源于“克己复礼为仁”,是要让盐户子承父业永远当盐户,所以他们认为自己的做法是仁。

  而刘钰是“因为盐户想要怎么样的利,我达到了盐户对生活的向往,所以我仁”。

  往宋时永嘉学派和朱熹的争论来看。

  就是陈亮认为,老百姓渴望安定的生活,不想被异族屠杀,不想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这是老百姓想要的利。而唐宗汉武做到了,仁在功上体现,所以唐宗汉武传承了道统。

  朱熹认为,仁义、王道是有标准的。甲乙丙丁午己庚辛这几项,一一列出来,符合的就是王道,王道方可谓之仁,否则就是霸道。所以汉唐时候,道统其实已经丢失了。

  当然这里面就又绕回到针对管仲的评价上了。孔子评价管仲,是否可以理解为,管仲的功绩体现了仁?

  但显然,陈亮这一套说法是无法成为主流的。

  也所以,叶适才会在其后,疯狂地打补丁:虽然讲功利,但还是要克己复礼为仁,要符合王道的功业,才是儒家的功利、有益的功利。而要是走偏了,那就是霸道的功利,比如穷兵黩武之类,这就不行了。

  是以到了此时,拿着管仲说事,其实延续的,还是这一套东西。

  无非孔孟评价的是管仲,陈朱论的是汉唐,而如今大顺自比又没法直接拿汉唐隐喻遂又绕回了管仲。

  真正想让刘钰死的捧杀派,搞杀得这一套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管仲背后是齐桓公。但齐桓公能力就很一般,因为主流认为阿斗其实就是齐桓公模板。

  隐喻之下,大顺这些年取得的武功、兴盛,到底是管仲的功劳呢?还是齐桓公的功劳呢?

  后代人们会怎么评价齐桓公?又怎么评价管夷吾?

  如果没有管仲,齐桓公就是个昏君啊,最后死了身体都招蛆了,都没人安葬啊。

  管仲搞工商之利、鱼盐之利,嘿嘿,后世只会记得管仲,可不会觉得这里面是齐桓公的功劳呢。

  这就是捧杀一派的险恶之处。

  因为,若搞政治隐喻,把刘钰比作阉宦,其实就是给刘钰挠痒痒。

  皇帝会在意吗?皇帝反而觉得,阉宦是自己人,大顺不能有阉宦,搞个阉宦也不错嘛。

  若搞政治隐喻,把刘钰比作权臣,其实也是给刘钰挠痒痒。

  皇帝会在意吗?皇帝会觉得,权臣?他刘守常也配?诸葛武侯那样的政由其出,才算权臣;或者手里捏着兵权的,也堪堪算是权臣。就这样的得罪了一群人,手里连个兵权都没捏着的人,也配叫权臣?分明是宠臣嘛,当皇帝的不至于连权臣和宠臣都分不清。只要皇帝想让刘钰死,当天就能死的人,是不配叫权臣的。

  而只有拿管仲搞隐喻,才是真正有威胁力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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