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最后的闹剧(九)_新顺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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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最后的闹剧(九)

  李欗的话,听起来,不免有些讽刺。

  之前眉飞色舞,要以自由贸易为新礼,而成新天下体系的人,其实压根就不信自由贸易。

  这和压根不信有天堂的人当了教皇、压根没有礼义廉耻的人中了举人,一样的讽刺。

  拿着《庄子·天运》里的故事。

  讲了一个老马说的澳洲移民三千男女却没办法把英国的社会条件平移过去的道理。

  最终又“反思”,大顺打赢了一战,赢的为什么这么艰难、为什么这么大的体量和人口却要准备整整三十年、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最终竟还是赢的猥琐至极——靠蹲坑和海上骚扰,一点点把英国拖垮的,却根本不是海峡决战打赢的。

  李欗不但开眼看世界。

  而且真的去了大西洋打仗。

  甚至算是亲身参与了改变历史行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所以,他才疑惑。

  英国的那些法令,让英国抗住了中、法、西、俄、奥几个大国强国的围堵,最后还是靠着大顺的猥琐战术,拖赢的。

  那,是不是说明,英国的对经济的全面管控、极端重商主义,才是正确的路呢?

  在这里,李欗并没有望文生义。

  以为重商主义就是所谓的抽象理解的重视工商业。

  而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重商主义,什么叫保护政策、商业霸权、航海法、和商品列举法的补贴或者重税政策。

  而谈到九州之内的问题,避不开的兼并问题,又使得李欗不得不询问刘玉。

  如果说,相信无形之手。

  那么,土地兼并、放高利贷,钱往耕地和当铺上跑,这算不算是无形之手?

  算不算是,在大顺这个小农和小块土地私有制下的社会现实下,无形之手的表现?

  无形之手,是道。

  就好比,这个道,是找温度高的地方。

  而一杯0度的水,还有一杯15度的水,这个“道”,会去找15度的水。

  但是,一杯15度的水,和一杯50度的水,这个“道”,就会去找50度的水,而不是继续去找15度的水。

  而偏偏,有人自以为认可“无形之手是道”。

  可实际上,是把“无形之手”看成是术——一种肯定会专门找15度的水的术,而不是找温度高的水的道。

  类似于,只要用了,那么工商业一定会发展起来。相反,工商业没发展起来,反而土地兼并、高利贷横行,那一定是没用的结果。

  老子言:【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一群人拿着脚印,以为那就是脚。

  这,距离道,可就太远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么搞不行。

  兼并就兼并呗。

  兼并到极致,土地都集中在大地主手里,那不就没有兼并了?

  问题就在于……你得有本事不出张角黄巢朱元章李自成。

  历史证明,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个本事。

  那么,就不能“抛开现实不谈”,只谈“道理”。

  因为,世界是真实的、现实的。

  所以,不能抛开现实不谈。

  是以,李欗承认现实。

  所以,李欗念了王安石的诗,也说了苏辙的评价。

  最后,只能说,各取一半。

  那,这话听起来,便有意思了。

  各取一半?

  颜李学派发展到最后,王源提出了“既要工商业发展、也要保护小农利益”的这种“各取一半”的方桉时,思来想去、搜肠刮肚,最后想到了“惟农有田论”。

  亦即,强化身份管控,如此才能各取一半。

  这个“惟农有田”的前提,就是既要工商业发展、又不能跟朝鲜国似的取消货币、又允许土地适当买卖等等。

  最后脑子一转,哎,你商人不是有钱吗?那我给你打个身份标记,商人不准买地,有钱也不能买,这不就解决了吗?

  这,也是承认现实。

  那么,各取一半,承认现实,得有政策、有手段、有统治技术、有具体办法。

  而不是说,空在那谈政策,就能保证商人有钱不去买地、不去放贷,而是老老实实在先发地区搞工商业的。

  那么,政策呢?

  具体的政策,怎么办?

  王安石给出的方桉,在诗里写的清楚。

  【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

  问题在于,这个方桉本身,就是空想。

  你大宋也好、大明也罢、大顺也在内,算个什么东西,能做到【如天持斗魁】?

  你啥组织力啊?

  你啥基层控制力啊?

  你真以为人主就是黄帝,能四面而知天下细微事呢?

  一年十几亿亩土地,收不到2000万两白银的行政能力,也配谈【如天持斗魁】?

  这倒不是在给横征暴敛唱赞歌。

  而是。

  我有本事收一亿两白银的土地税、但我不收。

  和我也想收,但我没本事收。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得先有收一亿两的本事,才有资格谈“仁政”,我不收。

  而你压根没本事收,嘴上却挂上“仁义”二字,那就纯粹是我当不了首富是因为我不想了。

  不过,刘玉也没有追问这个,而是问道:“如今有一些学问,渐成显学。”

  “即所谓均田、十一、造船、移民、垦扶桑。”

  “先富小农,而后工商。”

  “如此,市场可得。”

  “如此,小农富,而为他人佣雇为工者,工资必高。”

  “亦可算是如今条件下,苏子由之所谓‘其贫而不贵,贫富相持以为久,而天下定’之策。”

  “此种显学,甚嚣尘上,神魂渐成。殿下以为,或可行乎?”

  “又兼或,有复古儒生之言,掺杂其中。以为成乡约、变井田,加诸其上,则更进一步。”

  这,在大顺并不是什么忌讳。

  一直以来,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的说法,就是政治正确。

  办不办是一回事,这个说法会不会直接被抓住杀头,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说法,既然刘玉说都是“显学”了。

  那么,李欗肯定是不止一次听过的。

  况且,这的确真的就是如今的显学,尤其是新学派中显之又显的显学。

  早在当年刘玉在松苏主持下南洋的时候,和颜李学派那群人扯犊子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在市面上出现。

  而伴随着扶桑的移民,使得一些东西,似乎真的可以实现。

  之前讽刺颜李学派,说你们琢磨着人均五十亩地,压根不懂算术,在这瞎想啊。

  可现在……

  扶桑、南大洋,真的有几十亿亩土地可以耕种,而且气候适宜。

  小农梦想。

  井田复古。

  工商新学。

  这三种原本说完全不可能掺和在一起、甚至可能是不共戴天的学说,竟然搞成了一种大杂烩的显学。

  不过,这个问题,难点不在于这是不是显学。

  而是,显学可以在民间。

  但是,显学不能在朝堂宫廷有代言人。

  除非,显学不再是显学,而成圣学。

  否则的话……你个公爵、你个皇子亲王,成了显学的“众望所归”,你想干啥?

  这是你这个公爵,还准备再进一步,准备在大顺获封个“安顺公”?

  还是说,你这个亲王,准备把这些显学之士网罗府中,准备开天策上将军府啊?

  甚至于,再低一点,不是王公,只是士大夫。

  那你这是准备“以一人之力、而易天下之学”?准备搞《三经新义》,改科举,搞学校,以后取士皆以《三经新义》为标准答桉?

  即便说,刘玉说纯粹是学术讨论。

  但学术讨论这种事,处江湖之远,倒是行;而居庙堂之高,搞学术讨论,那就有点吓人了。

  最开始,李欗只是和刘玉谈自由贸易,眉飞色舞,甚至要搞新天下。这个,问题一点不大。

  现在,刘玉问这个,李欗就感觉到略微有些别扭了。

  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打了个哈哈道:“此事,知难行易。”

  “昔者荆公变法,而天下乱。总不能如前人所言,荆公就是大奸臣吧?总归是为社稷着想的。”

  “如今,黄河还未修成,我看此事,日后再说。”

  “待黄河道成……如国公言:后来人、后来事。”

  “不过,是不是可以行折中之策呢?”

  折中之策、折中之策。

  这些年,大顺的政策里,最不缺的,就是折中之策。

  各种折中。

  既然说折中之策。

  那么,也就是和稀泥。

  刘玉也不必问什么叫折中之策。

  无非就是。

  既不均田。

  也不大改。

  工商发展。

  一切如常。

  而以朝廷之税收,行移民之事。

  今年移一县、明年移一州、后年移一府。

  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天下几百州县,百十年估计也就差毬不多了。

  李欗不必说什么是折中之策。

  刘玉却不得不问一下,看看李欗对于现实和经济的理解,到底能不能担得起一些事。

  遂道:“既说这折中之策,曾有人如此言说。”

  “所谓:征税可以与太阳吸收地球蒸气的作用进行比较,然后在雨的状态下将它们分配到所有需要水来滋润和生产的地方。而这些水,又蒸发回天上,不断循环。”

  “如果定期进行这种循环,则肥沃、滋润、生机、发展随之而来。”

  “但是,当天空在它的愤怒中,在暴雨中倾泻而出时。蒸腾的水就这么多,这里多,那里就会少。”

  “无论这里有雨还是那里干旱,也无论这雨水有益或有害,可以认为,几乎总是在年底被采取和返回的相同数量的水。”

  “因此,仅分布就可以产生差异。公平和规律,它创造了丰饶。”

  “水的循环如此,税收亦如此。”

  “而以税收,作为移民迁民的支持,则有两种意义。”

  “最开始,水的总量是一定的,但这些水,降到了该降的地方。”

  “随后,随着迁民、移民、垦殖,总的‘水’也会增加。而就可以用更多的水,滋润更多的干旱之处。”

  “依靠税款,支持移民和垦殖,作为移民和垦殖村社的前期支出。”

  “那么,数年之后,这些垦殖者,既可以偿还前期的支出。又可以提供土地税、盐税等间接税。如此循环,则‘总的水量’越来越大,而可以滋润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

  “这种说法,殿下以为如何?”

  李欗并未过多思考,笑着摇摇头道:“并不适用。”

  “若这些可以垦殖的土地,在中原,甚至在辽地,那都好说。这么讲,是对的。”

  “但本朝现实,这些可以垦殖的地,在扶桑。那么,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

  “当然了,前面说,以水喻税,代天行雨,使之润旱而少涝,这个说法自是对的。”

  “但后面嘛,就很不现实。”

  “既在扶桑,数万里之外……若行英人十三州殖民地事,必不持久,数年必反。”

  “而若想持久,从他们身上征税,完成这个循环,就不现实。”

  “其一,扶桑数万里之外,一人迁徙所废,不下百五十两。只靠种植,几年能还清前期支出?”

  “其二,对他们征税,最多也就能用在迁民过去之后,安置、吃饭、等待收获的这些事。”

  “但,这些支出,是小头。”

  “大头,是从中原走到海边、再从海边航行到扶桑。这个大头,他们的税,便毫无意义。”

  “是以,此空想也,至少于本朝,毫不实际。”

  “与其琢磨这个,倒不若说,继续发展工商,而加工商税,加大移民,作为折中之策。这个,或许可行。但要说,搞垦殖,以垦殖之赋,而为移民之资,并不可行。”

  “此事,国公是在考教我呢。”

  “国公在扶桑移民之法,并不是靠垦殖之利,而是靠工商之利。先挖金子后卖酒搓棉晒盐,说到底是靠这些利润,为工资,发给雇工。而雇工又拿此钱买地为农。到底来说,这钱来自于工商,而非垦殖。”

  “我说的折中之策,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国公是在扶桑搞钱往扶桑移民。我不过以为,继续发展本土工商,而得税收用于迁民。”

  “说到底,钱,还是要靠工商业来转动。而不能指望垦殖之利,自成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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