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_美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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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手忙脚乱地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完,院门口刚好有人进来,书辞赶紧规规矩矩地站着,紫玉弯腰扫地,装出一副才发现的样子,扔了扫帚,恭敬地叫老爷夫人。

  “辞儿,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啊。”言则是个大老粗,人高马大,鼻直口方,脸上常年一副憨厚模样,还像小时候那般习惯性地去摸她脑袋。

  书辞笑着说好,目光挪到他身后,“爹,娘,你们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氏一向会在庐州多留一段时间,以便炫耀一下自己在京城过得有多舒坦,既然现在提前归来,指不定没好事。

  “回乡祭祖,你当是玩儿的么?”果然,陈氏阴着一张脸,“方才你爹叫了老半天,上哪儿疯去了?也不答应一声。”

  听这个语气就知道不妙,她忙把黑锅往底下扣,“都怪小紫,嘚吧嘚吧在那儿说个没完,我一时走神了就没听见……”

  紫玉想替自己辩解又不能,只得悲哀地望着她。

  “没关系没关系。”言则站出来打圆场,“家里就你们俩作伴,平时说说话也好,不然那多无聊啊。”

  书辞偷眼琢磨陈氏的神情,觉得时候到了,于是从袖中摸出那支玉镯。

  “娘。”她递过去,“这是我给您买的,颜色正好,特别衬皮肤,适合配您那对红玛瑙的耳坠。”说完就在一旁期盼地等着被夸。

  然而陈氏接过镯子看了一会儿,神色却越来越沉,“你哪儿来的钱?上好的翡翠可不是小数目。还在为了你爹升职的事情发愁呢,你倒好,买起这玩意儿来了。咱们家明年花钱的地方多,都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上心?”

  书辞被她训得有点委屈,“今年年底的银子够使呢……古玩铺那边给的价格实惠,赚了不少。”她把钱袋奉上,沉甸甸的,陈氏掂了两下,仍旧眉头紧锁,“可……”

  “好了好了。”言则把书辞拉到身边,“少听你娘吓唬人,真要往上头打点,这些钱人家还看不上眼。”

  像是找到些安慰,她仰起头,沮丧地叫了声爹。

  “这事不用你操心,该吃吃该喝喝,放心大胆的玩去,天塌下来有爹给顶着,别成日凑在灯下绣花,万一伤了眼睛怎么办,咱家又不是靠这个吃饭。”

  最后一句是说给陈氏听的,后者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毕竟他是当家的,让人知道女儿白天黑夜地干活儿补贴家用,说出去自己也没面子,可天不遂人愿,大营里头混了十多年没碰上高升的机会,一个七品官从年轻当到老,光这个就够丢人了。

  若是锦衣卫下的总旗,或是顺天府的经历也好,耀武营中的总旗是最没地位的,谁让大梁从开国以来就重文轻武呢。

  言则负手在后,也叹了口气,摇头跟着陈氏回房去了。

  留书辞一个人在原地,落了个没趣。

  见她有些失落,言书月悄悄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软语宽慰:“娘说话一向是这样的,你莫往心里去。”

  书辞摇了摇头:“今天怎么了?忽然发那么大的脾气?”

  言书月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怎么,在大姑姑那儿受了气,一路上心情都不好。”

  “大姑姑又给娘使绊子了?”

  陈氏是大家小姐出身,言则则家境贫寒,两家人都很一致的看不起对方,所以这些年来架也没少吵过。

  她苦笑:“可不是么,还是在饭桌上,娘的性子刚强,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书辞皱起眉:“你在场就不帮着娘几句?”

  言书月闻言张了张口,讪讪地低下头,“我……我也想,就是不知要怎么说。”

  她这个姐姐脾气软得像一汪水,简直没形没状,打小如此,受了天大的欺负都不敢吱声,只会蒙着被子哭一场。

  小时候书辞替她出过几次头,而今长大了却再没帮过。

  她总是不明白,按理说陈氏和自己的性格更相似些,然而这样纤弱文静的姐姐,她反倒宠上了天。

  “姐。”一个身着大袄的少年挤到跟前,上下一打量,幸灾乐祸,“你又被娘训了吧?”

  “一边儿去。”书辞抬手戳他脑门儿。

  这正是她的弟弟,言莫。

  “诶,别不高兴啊。”他掏出一长串的铜钱,仰着头在手上晃悠,“看,大舅给的压岁钱,我特地拿回来……”

  书辞眨眼睛:“孝敬我的?”

  言莫顿了一下,大喘气:“拿回来买了一包梅子给你。”

  她啧了声,却把梅子接了过来:“臭小子,梅子才几个铜板,你也好意思。”

  “不能这么说呀,礼轻情意重嘛。”

  一大波人离开,一大波人回来。

  言家的下人不多,这次去庐州几乎带走完了,如今返京,前院后院婆子丫头忙忙碌碌,也十分热闹。

  难得晚上一家人聚在桌边吃了顿饭,言则喝了几杯酒有点飘忽,长吁短叹地说起两个闺女的婚事。

  言书月的嫁妆,陈氏已经攒得差不多了,为了让姐姐嫁得好,这笔钱委实丰厚,连书辞看了都不禁咋舌。都说长幼有序,她姐还没嫁出去,当然轮不到自己了,所以她的嫁妆至今还是零。

  言则也算大半个惧内了,当着陈氏的面不敢说,回头下了席,偷偷把书辞拉到一旁,做贼似的给她塞了块冰凉温润的玉佩。

  “爹!”书辞压低声音,外带朝背后看了一眼,“你哪儿来的?”

  “咱家祖传的。”言则半醉半醒地将她两手合拢,“丫头啊,爹爹现下手头紧,等月儿那边订了亲,立马给你准备。”

  钱倒还是次要的,这东西可是危险物品。

  “您不要命了?!”她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让娘知道了,咱们俩还不得一块死?”

  “没事儿,这个她不知道的。”

  “祖传的还能不知道?”

  “嘘——”言则煞有介事地叫她噤声,“总之你收好啊,很贵的。”

  一听到很贵二字,书辞不敢再往回塞,远远地有人叫他,猜到是陈氏,言则赶紧冲她摆手,做贼心虚地回了房。

  书辞拿着那块玉琢磨发愁了半晌,最后只得放入怀里,寻思着人都散了,便悄悄往厨房走。

  刘婶正在灶台边端着碗吃饭,冷不丁看见书辞进来,她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二小姐,您找什么呢?”

  “没事。”书辞不自在地扯了下头发,“之前的饭菜剩得挺多,我怕夜里饿,想装几碟晚上宵夜。”

  “现在装只怕会凉,要不……一会儿我给您热了送到房里去?”

  她忙打住:“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这会儿装就行,晚了也打搅你休息。”

  好在刘婶也没多问,依言取了食盒,把菜一碟一碟往里放,心中却狐疑:二小姐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吗?

  回到房内,里面没点灯,漆黑一片。

  书辞把食盒放在桌上,转了一圈才看见墙角靠了个人,她赶紧掌灯走过去。

  面具之下瞧不清状况,约摸是被光照醒,他唇角微动,缓缓坐起来。

  “怎么了?”书辞在他旁边蹲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沈怿抬手,示意她不用忙,“睡了一会儿而已。”

  书辞松了口气,随即又埋怨道:“带着这个什么都看不见,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沈怿并未接话,略一颔首:“吃的?”

  “鼻子倒挺灵。”她把盒子打开,“快趁热吃吧。”

  他接过筷子,轻轻嗯了声,把饭菜打量完,“没汤。”

  不禁觉得此人要求真多,书辞倒了杯水,“汤都是冷的,将就喝茶吧。”

  “嗯,也行。”

  饭菜不少,荤素搭配得很齐全。书辞搬了个绣墩坐在对面,托腮看着他。

  这个人吃东西的速度倒是非常快,像常年养成的习惯,说是狼吞虎咽倒也不准确,只是动作迅速,且吃得很干净。

  她走了片刻神,目光最终停在那个面具上。

  想这几日不论是吃饭还是睡觉,他好像都没取下来过,神神秘秘的。

  察觉到书辞的视线,沈怿停下筷子:“你瞧什么?”

  她迟疑了一会儿,到底开口:“你的容貌……真的不能让人看见?”

  闻言,他也跟着犹豫,不答反问:“你想看?”

  书辞如实回答:“我好奇。”

  沈怿伸手覆上面具,正要往下摘,抬眼对上她双目,忽然又顿住。

  他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太好,烂到什么地步,连自己都没底。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是很想让她讨厌自己。

  踟蹰了一阵,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淡淡地说了句“算了”。

  书辞被他这举动吊了半天的胃口,蓦地来这么一出,简直比大喘气还让人难受:“不看就不看吧,还卖起关子来了。”

  沈怿本想解释,喉头没来由一痒,随即掩口开始咳嗽。

  “嘘——”她飞快捂住他的嘴,转身望了下院外,好在没什么动静,“你小点声儿,我爹在家。”

  这话刚出口觉得就觉得有点别扭,怎么搞得自己是像在偷汉子……

  她无奈的暗叹口气,把茶杯递过去:“润润嗓子,我去拿伤药。”

  “嗯。”

  药膏和布条都是现成的,沈怿自行换了腿上和腰腹上的药,书辞在旁帮忙,温热的手巾擦过臂膀上浅浅的疤痕,她低着头说话:“家里人多,我不能留你了,等明日爹爹出门,你从后院走吧。”

  他垂眸看她,淡声道:“好。”

  书辞一圈一圈给他伤口缠上,“药的话你可以带点走,反正也没多少了。”说到此处,她忽然问,“对了,你叫什么?”

  沈怿答得很敷衍:“没有名字。”

  书辞慢条斯理地拿一只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他:“又不肯说?”

  “……”

  “你不爱说,我还不爱听了呢。”

  他默了一瞬,“叫无名。”

  “没姓的?”

  “没姓。”

  江湖人士天南地北的跑,什么样的都有,从出生起就不知父母,没名没姓,随便给自己起个名的倒也不少见,尽管这也太随便了点儿。

  书辞将信将疑地颔了颔首:“我姓言,言书辞。”

  他闻言半晌才嗯了一声。

  包扎完毕,书辞起身去从柜子上摸了一小串钱,掂了掂给他,“出门在外总得带点钱在身上,别一回头又倒地上吃雪了。这里不多,凑合着用吧。”

  沈怿没去接,挑眉问道:“私房钱?”

  书辞纠正:“是自己的钱。”

  “之前半个子儿花出去都心疼,眼下舍得给?”他一语道破,“收回去,我用不着。”

  “你真不要?”

  “不要。”他哼笑了一下,“看你这样子也舍不得。”

  “我可不是吝啬。”书辞耐着性子的解释,“吝啬的是我娘。”

  沈怿唇边含着弧度,缓缓别过头去,不再言声。

  觉得自己可能被他看扁了,书辞没好气地把钱收回来,“不要就算了。”

  她将银两放到小匣子里,盖上盖锁好,外头还给搭一层布,做完这些才回到桌边继续干活儿。

  “你还不睡?”他问。

  书辞拾起针线,“我有事要忙。”

  两个人中间隔着扇花鸟屏风,床只有一张,沈怿也不打算上榻,索性倚墙而靠,闭目调息。

  一觉睡醒,梆子已敲了三回,再睁开眼时灯还亮着,单薄的烛光从绛帛里透出来,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沈怿刚要起身,腿上的疼痛丝丝缕缕地蔓延,逼得他又跌了回去。

  在原地缓了些时候,他才扶着柜子起来。

  屏风后面是铺得满桌的绣帕和络子,灯下的少女正在穿针,丝线长长的拈着,因为视线不佳,比对端详了很久才敢动针。

  昏黄的烛光将她面色照得很不好,暗沉沉的,却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沈怿在旁瞧了一阵,默不作声地退回原位。

  冷风从门外刮过,在墙根缝隙里呼呼作响。他忽然从风声中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动静,不多不少,刚好响了三下。沈怿朝门的方向看了看,漫不经心地捡了只茶杯在手里抛着玩。

  西厢房的灯到寅时才熄灭。

  伴随着一声吱呀轻响,门内有人走出来,冷月清辉,院中朦着淡淡的银色。

  两侧几道黑影暗闪,皆落于门前,撩袍单膝而跪。

  他负手在后,所有的神色尽藏在面具之下。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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