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祸起（四）
她裹着狐皮在廊下待了许久，手中的账目也未能算得清楚，乳母知晓她心思不在此处也劝不住她，只能一遍遍地给她换热热的汤婆子暖手。
有雪的时日，暮色降临得格外早些，天黑了许久管家才打听到一星半点消息，然而那消息却并不怎么乐观。
刘家那位涉事的舅舅是先王妃的长兄，除了不成器外连胆识也没有几分，从前靠着家中扶持，勉强在户部捐了一个跑腿的小官，这么多年下来，仍旧毫无改变，十足是在朝中混日子的。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家中的儿子与侄子都十分争气，几个孩子科考都榜上有名，分派的官职虽不高，但终有安稳晋升的机会，他一人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因着荣王府的关系，他平日在户部也很是清闲，此次赈灾分派给他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将已经规整的东西分送给来领东西的人。就是这样简单的事，也能闹出岔子。
“说是来领城北来领赈灾钱粮的人想要多占一些，便给刘家的舅爷塞了一些银钱。”
为了防人贪墨，朝廷刻意每日分发赈灾钱粮，城北的灾民原就多些，城中设粥棚的人家也多会选在城北，只是朝廷分发钱粮原就考虑了灾民的数量，每日的米粮不说充足但也不至不够，实在不必向分派钱粮的人受贿。
刘家的人即便是再糊涂，也应当看得出此事的蹊跷才是，刘家这几年也当是不缺银钱的，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她心下有些疑惑，不过瞧着管家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此事，“收人钱财，想必是从旁人处挪了不少给城北的灾民，否则哪里能被查得出来。”
“王妃心善，自然以为这些东西都到了灾民手中。”
“他们还敢贪下这救命的东西不成！”她说着都觉得自己浑身发寒，手心里的汗水更是湿腻腻得难受，这若是真事，那可真是没了良心。
管家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发沉重起来，“那人联合刘舅爷将别处的米粮腾挪了出去高价出售……”
李妍书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急得说不出话来，每每这种时候，朝廷为了稳定粮价都会花费不少力气，虽依旧有人顶风作案但多数是商人，朝廷命官参和其中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还不止如此，还有御寒的衣裳被褥，若不是城北这几日被冻死了不少百姓，别处又闹着钱粮衣裳不足，恐怕此事尚且不会被查。”
她自小是没有经过这些事的，即便是年年都有的水灾，城中百姓也少会过得这般艰难，“城中的积善之家多有粥棚设置，总不该有人丧命才是。”
话虽说的出口，但她心中到底没有什么底气，今岁实在冷得厉害，饶是在府中待着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外边的百姓或许连遮身之处也无。天子脚下有此灾祸又有官员贪墨，刘家怕是保不住了。
“刘家在朝为官的都已停了职，被令在家反省，府中人也……”
“我不在意刘家现下的处境如何。”听着他打听来的事也能猜到刘家人的仕途不但到了头，就连性命也未必保得住，皇帝盛怒之下必是要流血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刘家，然后就是荣王府。
皇长子这边想要整饬朝堂，那便刘家就把自己磨快了送上去，当真是乘手得很，“王爷呢？人在哪里？”
无论是与刘家有关系的人都要被看关起来，还是刘家攀污荣王府，洛暄逸到底还是朝堂上有名有号的王爷，皇长子将人带走总要有个名头，调查也好软禁也罢，去处总是瞒不住的。
“……不知。”
“怎会不知！”她将手里的汤婆子往桌案上一放，“定是疏漏了什么地方未去打听。”
她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惯了，一遇上事就容易这样乱起来，“朝中上下都忙得很，原先书院的那些同窗也未必知晓其中缘由，先叫人去皇长子的府门口等着，他将王爷带走安顿完总要回府的，悄悄盯着他的动向，未必找不到王爷的去处。”
通过刘家对洛暄逸动手是一步好棋，既不会让人觉得皇帝薄情又能迷惑宗室王爷们，左右先荣王是个糊涂的，洛暄逸又久不在朝堂，若也是个糊涂的倒也没那么叫人奇怪。
“准备入宫。”
外面打听不到的事，宫内也未必打听不到，皇长子因着刘家的事带走了洛暄逸，为着他的声名他的算计，是不能明着去拦荣王府的人入宫的，只是不知晓太后是否愿意见她。
“王妃忘了，宁安殿的女官昨日才送了话出来，说是天冷，太后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太后身子不好懒得见人，让人出来传话就是不想叫人前去叨扰，正好这些日子事忙，她也只叫人拿了些太后日常爱吃的糕点和温补的药材送进去，也请女官传了话，说等最冷的这段时日过了再去宫中看望。
乳母怕她忘了开口提醒了一句，她仍是不慌不忙地将太后赏的步摇往自己的头上戴，“王妃……”
“现下天色已晚，这般匆忙入宫能不能见着太后还未可知，外面又是冰天雪地的，即便是着急，也等得到明日。”
“雪停了只会更冷。”李妍书在妆奁盒子里找出太后给的那双金麒麟，贴身收好了又叫人将洛暄逸惯常穿的衣裳皮裘都包起来，“他被人带走，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即便打听不出什么，也得将衣裳都给他送过去。还有糕点，去厨房包一些实在又放得住的带上。”
她瞧着管家站在原处不动，也不同他多说什么，换了手炉就往门外走，“套车。”
马车里烧了炭盆还冷的厉害，外边路上的积雪也有半人高，走起来实在是慢的很，李妍书抱着手炉在心里一遍遍盘算着要怎么同太后开口，她这时却静了一些不怎么着急了。
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将自己的帖子送了进去，她就怀抱着手炉在门前等着，依着从前的例子，最多两盏茶的功夫，就该有人来引她进去了，可这次时间却拖得极长。
奶娘赔着笑脸给看守宫门的侍卫塞了银子，央求他请人再去通传一声。
“太后身子不好，这几日回了不少人，今日恐怕不会见您，您还是先请回吧。”那人不肯收她的东西，但多少也透露了点口风，这些日子想见太后的人不少，光今日就回了四五位王妃诰命。
而这位郡王妃不算宫中常客但也算是个得宠的贵人，宫中人人知晓太后对荣王郡王的看重，他乐得松口卖个人情给她们，“宫门落锁，便是许了入宫，今日也是见不到的。”
李妍书眯着眼睛看向宫门中间的空隙，一动不动，即便太后今日不见她，总也要有人来回话，敷衍也好，回绝也罢，总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她身边的带来的人不敢相劝，只能陪着她在门前等着，冬日里的雪下了停停了下，等了一会儿天上又飘飘洒洒起来。雪大风急，用不了一会儿就冻得人浑身僵硬起来。
“王妃即便要等，也去马车中等罢。”奶娘重给她换了手炉中的碳火，碰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低声道，“这样冷的天气多半是见不到了，小姐若是冻坏了自己，还有谁能替荣王府打算。”
如今这情形，想必是有人从中阻拦，不想叫此事被太后知晓，否则哪里会去了这样久连句回话都没有。他们想叫荣王府的人知难而退，又不想担着骂名才想出此计策，既知晓了旁人的计策，她自然是不能知难而退。
她动了动僵直的手指，隔着衣袖勉强握住乳母的手腕，“今日若是见不到，日后便更见不到了。”
今日无论是谁想拦着她，她都不能离开，不但不能离开，还要在宫门前站着，等着，即便是站上一夜也无妨。且就看看这阻挠之人，敢不敢让她这位郡王妃在雪地里等上一夜。
守门的侍卫交班时，李妍书略微往前挪了两步，将整个人置于风雪之中，奶娘撑着油伞又给她披了两件裘衣，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在雪地里站得面色发白摇摇欲坠，接班的侍卫也怕在自己值守期间出事，即便没有旁人的示意也知晓往上报一声，不出一个时辰，果真有人来请。
不过来的却不是宁安殿的人，而是贵妃宫中的人，“这样冷得天，怎么能让荣王妃站在外边。”
“皇上正歇在皇后宫中，那边早吩咐了不许打扰，小宫人便报去了贵妃处，贵妃请请王妃入宫一叙。”
此事贵妃或许动了手脚，但却不应当全是她动的手脚，来人刻意提起帝后大约也是怕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内宫将一位王妃晾在雪地当中，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行动不大方便，略缓了缓才开口，“我行动不便，有劳这位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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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雪的时日，暮色降临得格外早些，天黑了许久管家才打听到一星半点消息，然而那消息却并不怎么乐观。
刘家那位涉事的舅舅是先王妃的长兄，除了不成器外连胆识也没有几分，从前靠着家中扶持，勉强在户部捐了一个跑腿的小官，这么多年下来，仍旧毫无改变，十足是在朝中混日子的。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家中的儿子与侄子都十分争气，几个孩子科考都榜上有名，分派的官职虽不高，但终有安稳晋升的机会，他一人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却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因着荣王府的关系，他平日在户部也很是清闲，此次赈灾分派给他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将已经规整的东西分送给来领东西的人。就是这样简单的事，也能闹出岔子。
“说是来领城北来领赈灾钱粮的人想要多占一些，便给刘家的舅爷塞了一些银钱。”
为了防人贪墨，朝廷刻意每日分发赈灾钱粮，城北的灾民原就多些，城中设粥棚的人家也多会选在城北，只是朝廷分发钱粮原就考虑了灾民的数量，每日的米粮不说充足但也不至不够，实在不必向分派钱粮的人受贿。
刘家的人即便是再糊涂，也应当看得出此事的蹊跷才是，刘家这几年也当是不缺银钱的，也不知怎么就鬼迷了心窍。
她心下有些疑惑，不过瞧着管家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此事，“收人钱财，想必是从旁人处挪了不少给城北的灾民，否则哪里能被查得出来。”
“王妃心善，自然以为这些东西都到了灾民手中。”
“他们还敢贪下这救命的东西不成！”她说着都觉得自己浑身发寒，手心里的汗水更是湿腻腻得难受，这若是真事，那可真是没了良心。
管家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发沉重起来，“那人联合刘舅爷将别处的米粮腾挪了出去高价出售……”
李妍书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急得说不出话来，每每这种时候，朝廷为了稳定粮价都会花费不少力气，虽依旧有人顶风作案但多数是商人，朝廷命官参和其中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还不止如此，还有御寒的衣裳被褥，若不是城北这几日被冻死了不少百姓，别处又闹着钱粮衣裳不足，恐怕此事尚且不会被查。”
她自小是没有经过这些事的，即便是年年都有的水灾，城中百姓也少会过得这般艰难，“城中的积善之家多有粥棚设置，总不该有人丧命才是。”
话虽说的出口，但她心中到底没有什么底气，今岁实在冷得厉害，饶是在府中待着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外边的百姓或许连遮身之处也无。天子脚下有此灾祸又有官员贪墨，刘家怕是保不住了。
“刘家在朝为官的都已停了职，被令在家反省，府中人也……”
“我不在意刘家现下的处境如何。”听着他打听来的事也能猜到刘家人的仕途不但到了头，就连性命也未必保得住，皇帝盛怒之下必是要流血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刘家，然后就是荣王府。
皇长子这边想要整饬朝堂，那便刘家就把自己磨快了送上去，当真是乘手得很，“王爷呢？人在哪里？”
无论是与刘家有关系的人都要被看关起来，还是刘家攀污荣王府，洛暄逸到底还是朝堂上有名有号的王爷，皇长子将人带走总要有个名头，调查也好软禁也罢，去处总是瞒不住的。
“……不知。”
“怎会不知！”她将手里的汤婆子往桌案上一放，“定是疏漏了什么地方未去打听。”
她少有这样急躁的时候，顺风顺水的日子过得惯了，一遇上事就容易这样乱起来，“朝中上下都忙得很，原先书院的那些同窗也未必知晓其中缘由，先叫人去皇长子的府门口等着，他将王爷带走安顿完总要回府的，悄悄盯着他的动向，未必找不到王爷的去处。”
通过刘家对洛暄逸动手是一步好棋，既不会让人觉得皇帝薄情又能迷惑宗室王爷们，左右先荣王是个糊涂的，洛暄逸又久不在朝堂，若也是个糊涂的倒也没那么叫人奇怪。
“准备入宫。”
外面打听不到的事，宫内也未必打听不到，皇长子因着刘家的事带走了洛暄逸，为着他的声名他的算计，是不能明着去拦荣王府的人入宫的，只是不知晓太后是否愿意见她。
“王妃忘了，宁安殿的女官昨日才送了话出来，说是天冷，太后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太后身子不好懒得见人，让人出来传话就是不想叫人前去叨扰，正好这些日子事忙，她也只叫人拿了些太后日常爱吃的糕点和温补的药材送进去，也请女官传了话，说等最冷的这段时日过了再去宫中看望。
乳母怕她忘了开口提醒了一句，她仍是不慌不忙地将太后赏的步摇往自己的头上戴，“王妃……”
“现下天色已晚，这般匆忙入宫能不能见着太后还未可知，外面又是冰天雪地的，即便是着急，也等得到明日。”
“雪停了只会更冷。”李妍书在妆奁盒子里找出太后给的那双金麒麟，贴身收好了又叫人将洛暄逸惯常穿的衣裳皮裘都包起来，“他被人带走，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即便打听不出什么，也得将衣裳都给他送过去。还有糕点，去厨房包一些实在又放得住的带上。”
她瞧着管家站在原处不动，也不同他多说什么，换了手炉就往门外走，“套车。”
马车里烧了炭盆还冷的厉害，外边路上的积雪也有半人高，走起来实在是慢的很，李妍书抱着手炉在心里一遍遍盘算着要怎么同太后开口，她这时却静了一些不怎么着急了。
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将自己的帖子送了进去，她就怀抱着手炉在门前等着，依着从前的例子，最多两盏茶的功夫，就该有人来引她进去了，可这次时间却拖得极长。
奶娘赔着笑脸给看守宫门的侍卫塞了银子，央求他请人再去通传一声。
“太后身子不好，这几日回了不少人，今日恐怕不会见您，您还是先请回吧。”那人不肯收她的东西，但多少也透露了点口风，这些日子想见太后的人不少，光今日就回了四五位王妃诰命。
而这位郡王妃不算宫中常客但也算是个得宠的贵人，宫中人人知晓太后对荣王郡王的看重，他乐得松口卖个人情给她们，“宫门落锁，便是许了入宫，今日也是见不到的。”
李妍书眯着眼睛看向宫门中间的空隙，一动不动，即便太后今日不见她，总也要有人来回话，敷衍也好，回绝也罢，总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她身边的带来的人不敢相劝，只能陪着她在门前等着，冬日里的雪下了停停了下，等了一会儿天上又飘飘洒洒起来。雪大风急，用不了一会儿就冻得人浑身僵硬起来。
“王妃即便要等，也去马车中等罢。”奶娘重给她换了手炉中的碳火，碰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低声道，“这样冷的天气多半是见不到了，小姐若是冻坏了自己，还有谁能替荣王府打算。”
如今这情形，想必是有人从中阻拦，不想叫此事被太后知晓，否则哪里会去了这样久连句回话都没有。他们想叫荣王府的人知难而退，又不想担着骂名才想出此计策，既知晓了旁人的计策，她自然是不能知难而退。
她动了动僵直的手指，隔着衣袖勉强握住乳母的手腕，“今日若是见不到，日后便更见不到了。”
今日无论是谁想拦着她，她都不能离开，不但不能离开，还要在宫门前站着，等着，即便是站上一夜也无妨。且就看看这阻挠之人，敢不敢让她这位郡王妃在雪地里等上一夜。
守门的侍卫交班时，李妍书略微往前挪了两步，将整个人置于风雪之中，奶娘撑着油伞又给她披了两件裘衣，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在雪地里站得面色发白摇摇欲坠，接班的侍卫也怕在自己值守期间出事，即便没有旁人的示意也知晓往上报一声，不出一个时辰，果真有人来请。
不过来的却不是宁安殿的人，而是贵妃宫中的人，“这样冷得天，怎么能让荣王妃站在外边。”
“皇上正歇在皇后宫中，那边早吩咐了不许打扰，小宫人便报去了贵妃处，贵妃请请王妃入宫一叙。”
此事贵妃或许动了手脚，但却不应当全是她动的手脚，来人刻意提起帝后大约也是怕事情闹得太大，毕竟内宫将一位王妃晾在雪地当中，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在雪地里站得久了，行动不大方便，略缓了缓才开口，“我行动不便，有劳这位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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