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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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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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弋市郊的深夜景致,在车窗内快速地倒退。

  李鸢倚靠着车门,把手里的香烟捏成了细细扁扁的一条。挎着包的女乘务经过车厢联结处,停下脚步,偏过头看了眼李鸢:“你好,特快里面我们是不允许抽烟的啊。”

  李鸢低头折断它,摊在掌心里给她看。

  “你成年了吧?”乘务又问,“无座的可以去车厢里找个小凳子坐,到云谷北站得快天亮了,站着受不住吧?”

  “谢谢您,等会儿就回去。”

  女乘务没再多说,笑了一下进了车厢。

  青弋市郊有山,矮却连绵,覆着层层的高挺云杉。李鸢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合着眼皮小憩了一会儿,胸口突然一阵高频的震动,拿出手机一看,有好几条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林以雄的短信特别不客气:你搞什么东西?你不吭一声就上哪儿去?看到速回!

  回短信等费半天劲儿打字,还不定能解释清楚。懒得敲,李鸢直接回了电话,等候音响了没一刻,林以雄就接了:“你他妈的人呢你?!怎么你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是吧?”

  “您别一上来就骂人行不行?”李鸢皱眉。

  “你回来我不单骂,我还打呢!”

  “到时候您愿意打就打吧。”

  “你——”林以雄半天没接上话。过会儿重重一声懊恼的慨叹:“我去他妈的!”电话那头“咣”一声响儿,不知道抬脚踢翻了个什么小东西。

  李鸢把手揣进卫衣口袋里。

  “别的我可以不管你,但是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去哪儿,去几天,去干什么,安不安全,我还是你爸爸吧?”

  “我同桌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情,我得把他和他奶奶送回云古。”

  “谁?”

  “彭小满,你上次见过的。”

  “他家什么事儿?”

  “私事。”

  林以雄当片儿警审讯蟊贼那套对李鸢不好使。

  “不是,”林以雄搓搓下巴,咂了下嘴,挺不可置信地轻轻一乐:“怎么非就得要你送呢?他们家里没人?是跟你有什么很必要的关系么?”

  “只有他和奶奶,他身体有点问题。”

  “所以你不太放心?”林以雄紧接着问。

  “对。”

  “你要耽误几天功夫?”

  “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你不确定是还想在外地旅个游怎么的?”林以雄提高了分贝:“你不要忘了你高三!你还有半年就高考!你想能稳稳离开这个家你就得玩儿命学!”

  “这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都知道,我他妈就是太相信你什么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一声“咔哒”的细响,林以雄点了根烟,嘬一大口吐出,松快了半截儿。

  “微信上我给你转了一千,反正你也懒得听我逼逼,总之你多留心眼,我信你还有分寸。学校那边你自己搞定,在外地注意安全,过几天冷空气就来了,早点回家。”

  车厢晃了晃,车轨咯噔咯噔。

  班主任的短信电话还没点开看,游凯风的也有几条。李鸢把手机塞进口袋,环臂在胸,仰头贴着车厢挡板。

  “换你去坐。”

  彭小满扶着车厢门框,扯了扯李鸢的衣袖。

  李鸢应声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醒了醒神,才侧头看向他:“你去坐就是,我站一会儿。”

  “眼皮都合在一块儿了,你还打算站到凌晨么?”彭小满走近,靠在他左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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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票就算了,我没成想连补票都没有。”

  “临时买,能有无座就不错了。”李鸢把他拽到右边,侧过身子遮着他,摸了摸彭小满的脸:“你还好吧?”

  彭小满闭着眼睛笑,觉得李鸢的手不分四季,永远都是热的,“你是指哪方面啊?”

  “身体,还有心理。”手掌顺道他肩上,捏了捏。

  “身体没毛病。”彭小满顿了顿:“心理很不好。”

  李鸢伸手把他抱到怀里。彭小满低着头,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左肩,双手攥着他的卫衣下摆。李鸢把手按在彭小满背上缓慢拍打的时候,明显感到了对方的微小颤动,像松散的积雪落下了常绿的松枝。

  车子驶过个濒临废弃的小站点,站台上的灰蒙蒙黄光透进车窗,飞速掠过李鸢的发顶,稀释进夜色里。

  老太太愣愣盯着车窗投反出来的,自己的一张衰老的脸,高铁飞速又平稳,四周的乘客几乎都入了睡。她匀静地吐纳三四次,便要深深吸上一口,再从胸腔深处沉闷地叹出一回。

  李鸢挽着袖口,穿过窄窄的过道,把手里纸杯递过去:“奶奶。”

  老太太没反应,李鸢只能碰碰她肩。

  “哎。”转过头,还没来得及聚上焦。

  “给您热水,小满在厕所。”

  “谢谢你啊。”双手接过,搁在窗沿,老太太疲惫地搓了搓脸,口吻局促又懊悔:“居然把你都搞来了,我真是老糊涂老糊涂了,哎。”

  “没关系。”拿起座位上的外套,李鸢侧身坐下,把手机装进外套口袋里,“就您跟彭小满一个,我也真的不放心。”

  “他都十八了,大男孩儿。”老太太低头盯着搭着大腿上的,皱巴巴的双手,“他还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啊。”

  “他特殊。”

  “你是说他身上得的毛病。”

  不是,我是说他这个人,对我来说。

  “是。”李鸢点点头。

  “不至于这点儿难关也过不了。”老太太交叠起两手握了一握,笃定得就好像在说给自己一个:“日子还长呢,惯着他保护着他,不让他痛点儿苦点儿,他没法儿长大。”

  过隧道,两侧暗了,车厢里便更加明亮。

  “阿姨她,”李鸢得趁彭小满不在,他才敢问:“不是一直还挺稳定的么?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这三个字咽了,说出来就是残忍,谁也受不了。

  “都没敢问。”老太太拿过杯子抿了口水,“讲是心脏的问题,很突然的就......不是肾衰那方面的。”

  是心脏。

  原来雷是真的会被踩中的,即便是百分之几,那也是可能发生的概率。李鸢突然突然感受到了一种程度的轻微的绝望,一种命运无常的惘和丧。

  老人机响起来特别炸耳,老太太和李鸢都被吓了一跳,更有前后座睡得不深的乘客睁开眼咂嘴,丢来几个不耐又嫌恶的眼神儿:“哎哟搞什么东西啊吵死了。”

  “对不起啊。”李鸢替小满奶奶道歉。

  老太太手忙脚乱地按了接听键,压低了分贝,手捂着嘴巴:“哎,俊松啊。”

  其实人在身边的时候,给予的过多了,或接受过多了,都是会腻歪的,所以有时候出言不逊,甚至很犯贱地弃之如敝履;但也正是因为相信很多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才能那么无所忌惮。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情感关系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以前失去过,或是预料到即将失去。

  看夕阳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跟着光影变幻体味出哀愁,差不多是这样。消失了温度光线,消失了面容声响,堙没了可以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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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视界里的回归的航向。

  “好,好,好。”小满奶**近乎低进了椅背下,说到第四个“好”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哭腔:“好,好,赶快,我们赶快。”

  抬起头是一脸的眼泪,老太太抓着手机,把嘴一捂,佝着脊背肩膀**,埋起半边身子闷声地哭泣起来。

  李鸢心猛地一悬,开口一下子没发出声来。

  “去,小鸢,麻烦你......”老太太遮着面容,竭力地将哭声压回胸腔,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过道说:“拦着小满,先别让他回来,麻烦你,给我缓一缓......”

  彭小满以一个难度系数五点零的姿势,靠着车门合眼一小会儿,没成想就真睡了,竟还能做个梦。迷迷糊糊转醒,看见身边一个颀长的人影,给吓了一下大跳,差点儿左脚绊右脚横着着摔出去,“我操。”

  李鸢又回来在他身边靠着。

  “你怎么又过来了?”彭小满声音沙沙的,含了口雾气似的。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皮儿,转动了几下嘎嘎作响的颈椎,一乐:“刚才梦见我妈了。”

  “你梦什么了?靠着还能做梦属你牛逼了。”

  李鸢伸手过去牵着他。

  “梦见我妈嗝儿屁了。”

  彭小满对着门外擤了擤鼻子,慢吞吞地记述着脑海里还残留的一点故事轮廓:“我妈躺床上盖着一白被单,电视剧似的,我看了一眼就嚎得跟个大**一样,哭得快断气的时候,她蹦起来一扯床单说上当了吧傻儿子,我跟你爸骗你的,就是想你了,故意整你的来着。”

  话没说完,彭小满自己没忍住乐了一下:“也是够损够阴的,是真的我怕是得气的心脏病发作。”

  彭小满发觉李鸢的手又没刚才那么热了,侧过身抱住他。

  云古的温度比青弋有说服力,能让人伤春悲秋地慨一嗓子,唉,一年又一年的,是真的到霜降了。进站就是一股扑面的凉风,涌动在在未明的天色里。

  穿少了。李鸢边这么想,边琢磨着要怎么把手里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披给彭小满,不让别人起疑。

  彭俊松立在候车大厅的人群里,不仔细就会错过。云谷北站的顶光色调凄惨,罩在脸上就像撒了秋霜一样,搞得人人像个地里蔫吧的老茄子。

  哪怕他已经尽力做着平静如常的状态了,彭俊松虚浮的脚步,水肿的面颊,失神的神容还是给了彭小满暗示。李鸢看彭小满看清彭俊松面容的第一刻起,就没了佯装出来的一点轻松的笑容。彭俊松走近三人,李鸢甚至看见彭小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穿少了,云古降温了这几天。”彭俊松接过包,看了眼彭小满背后,一愣:“李、李鸢啊?怎么也来了呢?”

  突然就有点儿尴尬,一路上都没觉得,这会子才觉出了自己站在这儿的不合情、不合理。

  “我拖他来的。”彭小满替他解释,“我妈呢?”

  彭俊松皱眉,不解又不认同:“你耽误人家时间干什么?又不是叫你回来度假的,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么?”

  彭小满抽不出余力解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一点就怒了,“我妈呢?”

  “现在废话一通还有什么用,人都在了。”小满奶奶出声:“给人定个宾馆住一晚,赶紧给人买个回去高铁票是真。”

  “我回去买。”彭俊松推了推眼镜,点个头。

  “没关系,我自——”

  “我问你我妈呢?!”

  彭小满执拗地追问。

  “妈妈还在医院。”彭俊松这么说。

  “那她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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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挺有戏剧张力的画面:三个知道真相的角色,围绕着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角色,随着剧情的层层铺开,观众的情绪濒临了制高顶点,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着看真相告白,最后那人的种种反应。

  彭俊松看向了小满奶奶,老太太轻轻摇摇头。

  彭俊松的神色也经历很戏剧的大幅度变换。彭俊松把彭小满抱进怀里:“我们现在去医院,你不能哭。”

  其实葛秀银的事儿出的挺亏心的,一点没防备。不过就是早起去市场买了点肉菜,一个缺氧没站稳便跌落,被楼梯口围栏的坚硬拐角撞上了胸口。

  本以为是皮外伤,痛两天便没事,却没想到在夜里会突然晕倒,甚至嘴唇青紫,呼吸困难。彭俊松失手摔了杯杯盘盘,浑身颤抖地拨了120把人送去了医院抢救。表盘上滴答走过的难熬一小时,情绪崩溃到堪堪重建到再次崩溃,这样波迭数次,等来最后的查无血压、无呼吸,瞳孔散大,心电图呈直线,诊断为脑死亡。一直有所预兆并积累着准备着,但还是太突然了。

  抢救室明令不允许家属步入,葛秀银的呼吸机却也没撤,是因为生前和彭俊松做了商量,提前在网络平台签了器官捐献志愿表。检查一番,葛秀银肾脏不行,心脏更不行,唯独肝脏胰腺与一对儿角膜,达到了无偿捐献的国际标准。

  不拔管,是等着摘;不摘,是等着彭小满来。

  夜半急诊科抢救室走廊,人来往赴,行色匆匆,死亡不分三班倒。彭小满身旁净围了些李鸢不认识的人。

  衣服整洁,略微发福,却抱着小满奶奶哭得几乎失掉了魂魄筋骨,满脸是泪,咬牙喊着“老亲家”的老太太;手搭在佝坐着的彭俊松的背上,安慰似的不住猛力拍打,却自己也忍不住喉头滚动,呜咽地望着天花眨眼的老先生;蹲在地上不住地紧揪着自己的头发,埋首哀嚎,青筋暴起,一声声喊“姐”的男青年;摇摇腿边小姑娘的胳膊,抖着嗓子说句“去叫爸爸不要哭了”的女青年;和执着确认书,以沉默代以提醒与安慰的医生护士。

  李鸢也悲伤,但不是至亲,程度远远不及他们。融不进那样克制又沉痛的氛围,他就只能站定在一旁倚贴着墙,紧紧盯着彭小满一个。

  李鸢早在心里做好了笃定打算:彭小满只要一有哭的趋势,哪怕只是弓腰,或是略略皱眉的一个微小动作,他就一定会不疑有他地走上去抱过他,管你惊慌不惊慌,管你挣扎不挣扎。

  并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太觉得自己重要,而是他相信目前为止,这里只有他一人,能最大程度地为彭小满怀抱着同理心。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所以我抱抱你。

  可结果就是,彭小满完全不哭。他面容硬得无一丝松动,嘴巴绷成一线,甚至强撑出了一股山般的巍然。他问医生脑死亡是不是就是指没得救了,医生点头;问彭俊松葛秀银有没有给自己留什么话,彭俊松沉默不语;问外婆小舅对器官捐献还有没有异议,对面人哭着不做否认,他就也点头:那我也没有异议,我也同意。

  冷静又决然。李鸢突然了解到了,在难忍的哀恸下,是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处理问题。虽然不合时宜,又很悖德,但李鸢还是不可遏制地在心里,将彭小满这样陌生的状态联系到他和自己身上。

  是不是到矛盾避无可避的那天,他也会这么毫无波动似的,举重若轻对他道:兄弟,分手,有没有异议?

  器官摘取流程并不复杂,家属签署放弃治疗,供以复核。是不是真的有简短的致敬默哀,是不是真的像被主流媒体渲染得那样无比光辉,亲人不能见证。其实器官捐献者的救人之心,大多就不圣神也不伟大,只是因为恰好我死去,而你却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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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鸢在手术室外长椅上,回游凯风的短信。

  游凯风: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是我还是要很犯贱也不开眼地在这时候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李鸢:你要一直执着在这个问题上,就可以不用回我了。

  游凯风:我问你个事儿。

  李鸢:说。

  游凯风:你是不是喜欢彭小满?

  李鸢默默了差不多五分钟。

  李鸢:不光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换游凯风那头默默了十分钟。

  游凯风:牛逼。

  李鸢:恶心么?

  游凯风:恶心不至于,就挺难为你的,憋快三年不走卒,一走走个非人类的。

  李鸢: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游凯风:我他妈是那样儿人?小满他现在怎么样?

  李鸢:冷静得我心虚。

  游凯风:正常反应。但人的忍耐力其实都是有限度,他越表现的平静,他爆发的时候就越可怕,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爆发,但你说他喜欢你,我觉得你到那时候得在他边上陪着比较好。是妈妈的话,我觉得小满不可能没反应,有可能还懵着在。

  李鸢:好,我陪着。

  游凯风:我帮你在携程上定个酒店?你在哪个区?

  李鸢:不用,不定能睡,五点了都。

  葛秀银前天的微信里还在问:小满你手指甲长没长上啊?拍张图片给妈妈看看。切记不能瞎动瞎沾水,妈妈问隔壁周阿姨了,他说不好好养着以后的指甲会很脆弱,动不动就裂,你怕不怕?

  说完,还不知从哪个野网上截了俩高斯模糊的灰指甲图片,发给了彭小满以示警诫,恶心得彭小满晚饭少吃了两口。

  临别临别,依然在纠结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儿,也不曾留下任何一笔工整严肃,交代身后事宜的字句。可见葛秀银自己也从未想到过,她会走的这么仓皇迫促,连观望徘徊一刻钟的余地都没有。就跟那句老古话似的,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殡仪馆的人已经等在医院外了,给彭俊松打了两个电话,医院的死亡证明单也按流程签字盖章。秉持人道主义精神,没人会再这个时候上来说一嘴“麻烦抓紧时间啊”,但能给彭小满再多看看葛秀银的时间,并不多。

  因为跟下半辈子的相比,实在太短暂。

  其实所有人,包括本人在内,觉得彭小满最像葛秀银的地方,就是嘴巴。窄又不刻薄,唇珠明显,嘴角两侧有向内勾起的小小弧度,稍微抿一下,就有笑意漾开,摆明了在告诉别人,我这人老好。

  葛秀银就是个老好,与人为善从不树敌,打从彭小满记事儿,就没见过他妈发过火,除了抠她头花上的大水钻那次。急眼也是彭小满做得过分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爸那个满脑子勘测的大土鳖送给葛秀银的周年礼物。葛秀银宝贝的不得了。

  彭俊松哭得坦荡多了。因为摘走了部分器官,葛秀银的腹腔中空,略略凹陷,彭俊松不可遏制地俯上去哭嚎,甚至能听见略略的反响,就像葛秀银给他的温柔回应。

  彭小满觉得自己算幸运了,比起名不副实貌合神离的很多人,自己的父母因为真正的爱情走到一起,不抱怨生活与突至的磨难,彼此扶持着走过了近二十年,今天截止;

  彭小满又觉得自己太他娘的不幸了,二十不到,没妈了。

  这个意识一旦浮起,涌生的却不是痛楚,而是一种排空了五脏六腑,结果四处通风,无所适从,没着没落的沮丧与空洞。彭小满想忍着不哭,光咬得后槽牙吱吱作响,指甲掐进肉里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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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他得反反复复想着他爸,他奶,他舅舅舅妈小外甥女,依附起还喘着气儿在的这些。

  他得一遍遍把李鸢揪起来,塞到突然空了的心里,堵到欢喜和希望怒涌不尽的窟窿上去。

  他不知道幸福还剩不剩。

  小满奶奶与外公簇在拐角,一左一右护着葛秀银母亲的头脸,竭力不让她挣扎着靠近,依顺着她瘫坐跪地的动作,弓腰扶着她蜷缩着颤抖的脊梁,她抽噎与哀嚎交替,时断时续,与彭俊松的哭声并行。小满奶奶揩着着眼角一瞥,突然张口“哎”了一嗓。

  “咕咚!”

  一声突然的震动。

  彭小满像被谁突然凌空蹬了一脚膝窝似的,陡然塌倒,周身骨骼被剔得不翼而飞似的,木讷惘然地重重跪倒在了地上,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没感到疼一样。紧接着是张嘴,呼气,紧皱起眉目,飞快地捂起胃部蜷缩起上身,垂头对狼狈地失声干呕。

  医生推开门快速招了招手,市殡仪馆的遗体接送员套上了无菌服无菌帽,接替进了手术室,结果彭小满却是被人牵着胳膊一踉一跄出来的。李鸢“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慌神了。

  “怎么了?”

  “请问,你是小满同学么?”彭小满的小舅妈,揉了两下通红的鼻尖,把低着头的彭小满搀到长椅上坐下,带着浓重鼻音轻轻问李鸢,“看你跟他和亲家阿姨晚上一起来的。”

  “是同学。”李鸢盯着彭小满微微发白的脸色,手敷上他后颈,冰冰凉,身体还在生理性地微微痉挛,“他怎么了?”

  “里头摔了一下,有点要吐,麻烦你看看他腿摔没摔倒,殡仪馆车子买上就接大姐走了。”女青年往里一指,央求地勉强笑笑:“我得进去帮把手,实在麻烦你了。”

  “好,你放心。”李鸢抿了抿嘴,点头。

  “那真谢谢你了。”

  李鸢深吸了口气,蹲下在彭小满面前,用着无比轻柔的口吻,低声又低声。

  “小满你先看看我,好不好?”

  彭小满应声抬脸,李鸢望进他眼里,捕捉蛛丝马迹。

  “我先问你。”李鸢把手按在他左胸口,一字一句:“你心脏难不难受,疼不疼,呼吸好不好?”

  摇头,也不说话。

  “再问问你,想不想哭?”李鸢摸摸他眼角,顺到脸颊与耳垂,一并拂过。

  还是摇头,哑着嗓子动了动嘴:“忍着在,不太想。”

  “我看看你的腿好么?”

  不说话也不摇头,偏过脸望着地。

  “我就看一眼。”两手捧上脸去,低声下气哄着什么似的:“求求你,行么?”

  “嗯。”

  摔得挺惨,因为毫无缓冲,直直砸下,一层层折高裤脚,露出的两个膝盖上迅速凝起了一团斑驳的青紫。李鸢长到这么大,大概是第一次体味到这么铺天盖地,交织着翻涌上来的恼怒与心疼。

  智障摔了都知道拿手撑一把呢,你他大爷的是比智障还没脑子么?!指甲盖儿没了膝盖也不打算要了是么?重话全在心里喊了,一句不敢也舍不得对着本人说。

  “你自己看。”

  彭小满向下褪着裤脚,把膝盖遮上,往里收腿。见他不置一词,李鸢就撑着膝盖站来,转个身朝电梯口走。

  “你去哪儿?嘶!”一下子站直身,一下子疼得呲了牙,一下子眼珠子就红了一圈儿,带着粼粼的水光。

  李鸢嘴里一句“帮你找个药”被堵。他叹口气儿,又原路折回去,把人往怀里一带:“哪儿也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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