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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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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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模,好比个马拉松的补给站点,志愿者递上杯水给大汗淋漓气喘如牛的选手,拍拍肩刚毅说:老铁稳住,最后一公里!

  老铁稳住,最后两个月!谁听了都得小肚子一抽。

  四五月交际处就是紧跟着的全市二模,几乎就给一口喘气儿功夫的间隔,逼得青弋高三生满嘴的fuck。过线率当头一压,班主任也跟着遭罪,放卫一筌那挂年轻气盛的老师身上,提神醒脑,不过一罐红牛兑两包咖啡摇匀一口闷的事儿,横竖一咬牙就换新一届了;换老班这类三高老人外加腰不怎么地的,临考两月,折寿两年。四月打头,他还是一天八趟的往教室跑,月中来了个干脆的,搬了个凳子坐教室门口搭窝批卷,睥睨全班,有情况随报,有问题随问。

  照游凯风话讲:喝水我他妈都得忌惮着了!就怕厕所跑多了他给我一脚绊倒,说我心思不在学习上找理由四处乱跑。

  李鸢算高三二的一个奇景了,保送程序完毕,林林总总杂的事儿敲定,就等七月份坐收利大录取通知书了,按说提前一步渡劫成仙,不说立马打飞的去新马泰浪一趟吧,好歹得闷头睡上三天再上网吧酣战到天明吧?他不,就跟没保送这事儿似的,照旧背着书包骑着车按时上下学,别人记多少笔记他记多少,别人写多少卷子他写多少。

  齐头并进,绝不超前看起未来四年的内容。

  游凯风揣着明白当糊涂,故意骂他:你就是来装逼的吧?结果瓜似的被按着脑袋,惨遭李鸢拍打。

  老班明白他想法儿,什么也没讲,只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跟班里人说:现在你们可以把你们副班长当成高考吉祥物了,有什么问题来不及问我,便宜不占白不占,尽管去请教他。

  彭小满则很想笔一撂,抱着李鸢对纷纷涌来请教问题的人说:我专属,都退下。

  彭小满最近掉秤掉的怪明显,原先就是个羡慕死一帮姑娘小v脸,这半个月眼看着要成蛇精,又刚在筑家塘家门口找家板寸王绞短了头发,整颗脑袋这会儿望去,不定有泥鳅的大。避口风,李鸢在学校不敢靠近了沾他,就只能借翻书的余光系于他。

  李鸢发觉他厚厚一沓的天利数学真题卷写薄,字形凌乱,撕掉末尾的两张答案自己批改,选择填空错题率挺高,碰上不该错的,他一声嗯哼一声草,打个鲜红的三角,碰上错都不知道怎么错的,直接夹着卷子蹦出座位找老班;发觉他单词本翻得过于勤,翻得页脚翻卷,抹着各色的笔印,里头夹着A4,用于一边遮着单词一边默写,土且蠢,但又最让人觉着有底儿的办法;发觉他喝水的功夫都少了,原前一堂课一杯不够,这会儿一上午不定能抿上一口。

  发觉他见缝插针地要补觉,趴倒进书堆里就闭眼,宁愿中午饭不吃也得睡。

  李鸢半点都不敢呵责他。一气呵成吧,就盼着墙上的倒计时撕的快些,快点儿到六月。

  李鸢宝贝他的方法比较闷骚也比较变态,学术上讲,叫“跟着受罪”,实际操作起来,是彭小满不吃他也就不怎么吃。尽量快地去校门口买份好带的热食和酸奶塞他抽屉肚里,等人醒了愿意抓起来啃两口就啃,不愿意吃也不多做要求。李鸢尽量快是为了争取时间,拎着东西,逆着食堂方向的人群奔上六楼,进高三二,通常就能赶上个只剩下彭小满趴着睡觉的空教室。书堆,电扇,净是公式的黑板。

  坐回位子帮他把没盖好的笔一支支盖上,防着印衣服上红黑的迹子,奶奶洗不掉;拿他乱的得用坨来形容的真题卷过来,铺平叠好,按顺序捋整齐在轻手轻脚地掖回去;他书包侧袋里一般有颗苹果要么梨,是奶奶塞给他学校吃的,掏出来帮他拿去厕所水槽里洗干净,摆他手边防他睡醒了忘;最后要么托着下巴盯着他睡觉,要么凑近,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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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亲亲他。

  彭小满一般是不能完全睡熟的,趴着的姿势简直违反人体工学,手脚动辄就麻。多半是李鸢把酸奶往他桌肚里塞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他装着不睁眼,又真的困,听着手边细小的动静,到半睡着。到后来,他会故意把脸冲着李鸢那边,目的很简单,方便那位偶像剧男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亲他。

  有一回戏没演好,李鸢带着好闻的气味凑过来的时候,他美滋滋地笑场了,一声噗嗤,眼皮打颤,呛了口。

  “靠。”李鸢一怔,缩回去飞快,气笑:“戏精也马失前蹄。”

  彭小满脸贴着胳膊,揉揉眼,耷拉着眼皮儿不动,慢吞吞说:“周润发也有NG的时候吧?”

  李鸢耸肩,转过头没说话。

  “我当没看见,我睡着了。”彭小满又紧紧闭上眼,努嘴轻哼哼:“我睡着了。”

  还是得像做贼。李鸢看眼窗外,环顾四下,再三确定无异状,摸着他睡得微微发红的侧脸,低头吻下去。彭小满趁机伸舌,漫不经心地在他嘴唇上舔了下,又舔了下。都挺贪又悬着心不怕死的,能多吻一会儿,就多吻一会儿。遗憾在,胆儿还是小,没敢趁没人,抱着缠一块儿亲。

  打从四月中起,青弋的日光就愈发的好,干净澄清,微热的温度。

  二模前,高考体检安排到了鹭高,一至五班定的体检日期是周五上午,空腹,连锅被三辆大巴拉去了青弋城郊的疾控防疫站。站破,两层,背倚一片水杉林,寒森森的,乍看特像什么pc游戏里的废弃疗养院,走进去不留神,就得有个浑身是血的护士一电锯抡过来的感觉。但再怎么阴测测的地方也怕人气儿,五个班人叽里呱啦往大厅口一站,分分钟特么变火车站。

  防疫站的姨姨们挺可怕的,大褂白的晃眼,手劲儿巨大揪得人肉疼,拧个韩式半永久眉,动辄就扯嗓子喉:“鹭高二班!先来测身高体重!按你们表上的学号拍成一队不要说话!穿系带鞋子的同学提前把带子解开,上测量仪的时候不能穿鞋听到了吧?”

  最先爆发的是姑娘:我去这得多熏得慌?能提前一人发个一次性口罩么?

  但男生惹人厌的地方不仅在于普遍脚臭,也在于人欠,可他妈喜欢围观女生测体重了,碰上数值可观的,哄笑一波揶揄一波,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这人这阵儿吃胖了,贱的女生恨不能一人劈头一把开山刀。周以庆未能幸免,刚脱了球鞋上称,就噌噌围过来一排脑袋盯着仪表,体检医生拿笔敲桌喊句“挡着看不见了”,探头一瞄,不带感情地朗声念:“,55。”,周以庆想蹦起来骂人。苏起打那事儿过就一路瘦,往称上一站,针悠悠一晃指了个四十二,激起女生一阵低呼。周以庆印象里她得掉了十斤不止,就压着嗓子惊诧问:“你是靠仙气活着在么?你有一米六五诶!”

  苏起情商挺高,指着脑袋说:“我原来辫子就值五六斤呢。”

  男生看偷瞄女生体重,女生能偷瞄男生身高,碰上不过一米七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陆清远游凯风李鸢缑钟齐,高三二“四大人柱”,传说中打小吃激素长大,压根没“身高露怯”这么个烦恼,依次上称,一八三、四、五、六,单调递增函数,生生拔高了高三二男生身高平均线。弄得彭小满这么个差一丁点儿一米七的“乙等残废”异常怀疑自我,想感慨说人啊,还真是不一样。

  测到肝功能采血检测一项,百分之九十学生此前没抽过血,人生头一回,也算是一景。班里学号排第一的,硬着头皮率先撸袖子上,被本班人人尊奉为第一个战死沙场的人间英雄,搡他上前,步步泣血。又跟看文物出土似的死盯着那说不大也不太小的针头,看快速推针,干净利索,一嘬就是半管儿血。没查的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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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完的,心慌慌地问疼不疼,百分之九十人按着棉签答:蚊子咬你一口。其实心里别提多紧张。

  游凯风是这项里的年度最佳,八成是晕血晕针,闭眼咬着牙上,紧张过头就忍不住肌肉紧绷。护士扎进去第一针没抽出来血,说了句“攥紧再放松”,来了第二针,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又抽了个空。游凯风怂了,恨不能给护士跪下,护士也怂了,轻声问了句身旁的人:“他是不是因为血太稠了?”给游凯风听见气的肝儿疼,好险没一个垫枕砸过去喊:“我胖但我不三高!”

  换了身经百战的白衣姨姨来,行云流水,果然一针就成。游凯风心里冲那小护士吼:看见没什么叫技术麻烦勤学着点儿我的姐!

  这不算完,游凯风骂骂咧咧披着衣服按着棉签往班里人这边走,正要吐波槽,没成想脑袋一嗡嗡腾出团白光,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对着彭小满,梆当就跪了。齐刷刷一阵“哦吼”,惊起一滩鸥鹭,彭小满没来得及伸手扶,吓得他差点儿张嘴喊平身。

  老班举着沓名单钻进学生群,喊着“怎么了怎么了游凯风什么情况?!”

  “没事没事。”白衣姨姨探头,在一水儿讶然的围观里搀起山般巍峨水般娇弱的游凯风,扶他坐上拐角的小板凳,摆摆手,没憋住笑:“有点儿晕针,早上没吃又有点儿低血糖,坐会儿歇歇,去给他搞杯白糖水喝就好。”她没憋住,其他人听了就更憋不住。

  毕业临了临了,还来个奇耻大辱。

  游凯风事后恨得蹦起来砸墙。

  彭小满就是没想到还有查病史这一项。男生单独排队进了二楼个黑黢黢小房间,白衣老伯戴个听诊器,面前一张铺着蓝色医用垫布的床。不知道哪个嘴欠的猛扎扎问了句“卧槽不会是查肛吧”,惹起一阵高声哄笑,白衣老伯才抬头开口镇场:“来不要瞎讲,高考不查肛肠,过来我听心音,衣服解开扣子,有做过重大手术的,心脏病阑尾炎什么的,提前跟我讲是什么。”

  彭小满隔着人下意识去看李鸢,李鸢下意识隔着人去看他,对视。

  李鸢耸眉——没事么?

  彭小满先抿嘴,再眨右眼,笑笑——没事儿!

  “衣服上面两颗扣子解开。”白衣老伯推下眼镜,捏着导音管,问平躺下的彭小满:“有没有做过重大手术之前?”

  一帮男生查一遭,刚就一个赵劲初中的时候开过阑尾,都觉得这算极小极小的概率,都没想到彭小满说有重大病史,说心脏手术。他开口讲完“双腔包埋”,众人沉默,四目相接,传递着一种讶然的情绪,到李鸢那里结束。李鸢环臂没讲话,指节抵着鼻尖,抿着嘴巴。

  “先天的心脏病是吧?”老伯问。

  彭小满望着防疫站淡淡米色的老旧天花,盯着那盏黯黯的吸顶灯,答:“嗯,肥厚型心肌病。”

  沉默变作窃窃私语,有人压着嗓子悄悄问:“什么心肌病?”,换来续铭一声“嘘”。

  “什么时候做的。”

  彭小满想了两秒,皱眉答:“十......十四吧?”

  老伯挑眉:“吧?”

  彭小满挺抱歉地敲了敲眉心,弯着眼睛笑:“不好意思啊,就十四,我都有点儿忘了。”

  游凯风算今天才突然知道彭小满身上还带着这么个毛病,原先他一直觉得不合情的那个疙瘩,突然就解了似的。听彭小满说十四岁开胸,很小很小的年纪。他微微愕然地去看李鸢,一如往常的酷boy姿势,他目光如树下水潦般静静,却波光粼粼,闪动着近似恼恨和无奈的细小情绪,两种交织。

  人类历史上,可以被解读为“心疼”的一种东西。游凯风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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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一下你的刀口好吧?”

  众人隐秘的窥私欲被提起,彭小满这才慌了,慌得不是刀口,慌得是自己那枚纹身,心说,我靠有纹身不妨碍高考吧?!这算门艺术不耽误我入学吧草?!犹犹豫豫解了扣,硬着头皮一拉前襟,goforever赫然入众人眼,果不其然惊起男生一阵低呼。

  但其实那低呼中并不包含着什么鄙夷的情绪,反倒带着种惊诧里的艳羡,就好比在路上碰见个帅逼骑力帆摩托,男生忍不住粗疏地叹一句:“卧槽真他妈的帅”一样。

  那点儿不安转瞬就散了。

  冰凉凉的听诊器久违地贴上心腔,彭小满突然就觉得温暖,体畅,坦然。无畏那东西还是个芽儿,但已经破土,在风里摇曳了。

  永远继续,他捏了下垫布,永远继续。

  彭小满跳下床,按白衣老伯嘱咐,蹦下床出房间找刚才抽血的那个姨姨报病史情况。挤过队伍,见陆清远缑钟齐给他竖了个拇指,一愣,扭头又看游凯风冲他比着颗心,彻底乐了。他挺不好意思咳一声,招招手示意各位低调,出门被李鸢挡了一下,抬头,被升高的阳光晃了下眼,就手遮眉骨,冲他悄悄比口型:干嘛?

  李鸢假意抬手为他让路,实则不动声色又极其大胆地揽了他一下。揽的彭小满一怔。

  和喜欢的人玩儿哑谜永远觉得甜,永远嫌不够。彭小满觉得他这动作温温柔柔的,猜他的意思是:你真棒。

  “水。”游凯风手里拎了两瓶脉动上大巴,挨着顶后排的李鸢坐,递给他一瓶:“小满君呢?”

  李鸢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厕所吧。”

  “他怎么,这个病啊?”游凯风敦敦两口灌下去半瓶,抹掉顺着下巴淌的水珠子,指指胸口。

  李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遗传啊。”

  游凯风张了张嘴,快速皱了下眉,一下明白了,颔首:“懂了。”又开玩笑说:“我说怎么长得比我这帮糙老爷们显精致呢明明老家比我们还北,就跟个弱娇娇的小王子似的。”拐了李鸢一肘,揶揄:“惹你怜啊,是吧,大兄dei?”

  李鸢先挑眉,再笑,闭上眼,手垫在脑袋后面:“他听了会来废了你的,他多次强调,他有男性尊严。”

  “哎,我可没在侮辱他男性尊严啊,相反,我觉得他比咱俩吊。就我们这些人还成天烦恼儿女情长鸡毛蒜皮呢,人家已经上升到生与死的哲学思辨高度了。”游凯风摸了摸鼻子,说的挺笃定:“人走了跟人死了差别大了去了。我打赌,小满君扛事儿的断舍离能力其实比你只强不弱,做好你伏在他肩膀上哭兮兮的准备,你就先顾好你自己的男性尊严吧。”

  车窗外,人群里,彭小满和老班并肩,李鸢看他俩正有交谈,光见老班嘴巴张合,也听不见老班说了什么,而后彭小满冲老班比了个OK的手势,仰头就笑了。

  李鸢像赏花的人,大意地沉浸进了绽开瞬间的余情里。

  “哭兮兮可以,趴他肩就算了,挺硌的。”从余情里抽身,李鸢动了动腰,诚心实意问游凯风:“你知道怎么把人养胖么?挺有经验吧?跟我说我以后试试。”

  “去你大爷。”游凯风气笑,比了个中指:“你这个问题我真特么......谢邀啊!题主五花肉盖饭每天睡前一碗了解一下?”

  俩人一起笑了五分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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