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_野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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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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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原计划行程,鹭高在里上的第三天下午,得参观了电大的科学技术发展研究院再走,无奈机器人社今年没能挺进FVC决赛,多耽误功夫意义不大,因而鹭高一行被迫起了个大早,收拾完了东西开完了鹭高抬头的发票,便动身返回了青弋。

  犹如来时,返程的道路两侧依旧是高楼林立,植着枝稠叶密的法国梧桐。李鸢挨着游凯风坐,看他横肉一滩地歪坐在沙发里望向车窗外,听他吧唧吧唧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偶尔“啵”的响亮一声,吹破个滚圆的泡泡。

  走影视表演这个想法,李鸢记得游凯风很久之前和他提过一次,是高二上学期某月的音乐赏析课,那个一头乌发及腰,大冬天穿个波西米亚长裙配双东北大棉焖子的文青女老师,课上放了部《黑天鹅》。

  娜塔莉.波特曼的精湛演技与盛世美颜折服了班里一众,李鸢跟着看完整部,承认这位白人仙女儿的的确确是把nina的两种人格倾向的具象表达,完成到了满分。但电影本身之外,更叫李鸢意外的,是游凯风整堂课上的安静与专注。李鸢那堂品鉴课上,中途甚至补了道物理练习册的浮力题,画图折断了根的芯儿,隔着一组去找游凯风拿,见到了他面庞上浮满的静肃。

  李鸢现在回想,那神色里有他难得的正经端正,甚至都有点儿过度竭力着的意思了。硬要做个比方,不那么恰当,差不多就是“独不能为君”的赵佶,屏息凝视着千里江山图。热忱但恐惧,犹疑又执着。不嫌夸张地感性说,就像眼前的东西,正是自己触不可及的一张梦。

  文青女老师课上提了问题,游凯风是唯一一个举手回答的,咬字清晰地说了段儿简单影评,又有点儿紧张,有些着重的语句,无意间重复说了好几次。女老师耐心且带笑地点着头,问他知不知道《黑天鹅》导演是谁,游凯风不做停顿,随即答道:达诺.阿伦诺夫斯基,继而班里一阵低叹。李鸢挺惊讶的,不单因为他竟答得快而准确,更因为这是他认识游凯风以来,见他的唯一一次举手。

  李鸢当时没多想,只觉得任何人都有闪光之处,挺逗趣地想凯爷这小子糙皮肉厚的,又不怎么显山露水,周围没几个人知道他钢琴十级,吉他也很会。今儿一看,他电影也颇通,倒真算是一身艺术细菌了。

  再把当时和现下做上密切的关联,李鸢突然明白,游凯风其实真的是个干净而很心明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抱有方向。不单如此,也有不大值钱的勇气,有着排除万难,专注于一点的决心。虽然李鸢也认为,他那样的家庭条件护航在侧,回头路太多,摔了也不会多疼。

  李鸢和他,平常基本是靠怼、损、贫交流,李鸢很少给他肯定,是因为觉得关系到了这样的程度,那么做没必要,是因为觉得男生之间那么做,看起来挺世故又奉承的,是因为觉得有点儿悻悻,即使是真的觉得不错,也根本没法儿开口说对方的好话。可游凯风现在看起来有点儿虚的过分了,平时张牙舞爪一人,萎了,瑟缩在角落里似的。

  李鸢不忍心,拍拍他。

  “哎?”游凯风转过头来,嘴里的泡泡正好破掉。

  “这条路开到前,路口左拐就是里上电影学院金关校区的后门,貌似。”

  游凯风一愣,又神色一亮,眉心舒展:“我靠?你怎么知道?”

  “小时来和爸妈来旅游过,刚才看到路牌了,突然想起来的。”李鸢环臂倚着靠背,顶了下鼻尖:“从后门应该能看见里影的实验剧场红楼和门口的布莱希特雕塑,你也算是到此一游,拜拜大神祈个福了。”

  游凯风听完咯咯直乐,掏出了相机调焦,托起镜头对向了窗外。大巴匀速向前,里上的梧桐疏影悉数拂掠车顶过后溜向车尾,李鸢半合眼皮,看游凯风和彭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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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倚贴着窗,阳光都精简地映照下来,都让他们的面庞微微泛出黄金般的色泽。

  一进入青弋市内,车窗上便溅上了点点水渍,今儿是七八月的愁人小雨。

  大巴上了晚桥,停在了鹭高门口,昏昏欲睡的学生们背上包窸窸窣窣下了车,各班主任清点了人数,趁着雨势未起,赶紧嘱咐了路上安全,到家及时在班群里报个平安,别忘了回家收心并抓紧打起精神预习复习起来书看起来,才一拍巴掌,喊了解散。

  游凯风一面是因为财大气粗,一面是因为怕万把块的相机淋坏,开了手机叫了辆嘀嘀,被续铭陆清远一行以“顺路捎带手的事儿”为由强行揩油,一辆小本田上硬是挤上了五个,徒留彭小满和李鸢雨帘里使手遮着头顶。

  本田开出去五米,亮灯停下,周以庆开门扔下把粉色碎花底的三折伞:“伞给你俩打!开学还我!”,随后“啪”一声合门,驶离狭长的晚桥。

  彭小满走过去拾起伞,挺为难似的盯着看了七八秒,展开,抖落,转过身把东西递给李鸢:“来少侠,打着吧。”

  李鸢不接,眯起眼:“我打?”

  “啊。”

  “为什么?”

  “因为你高,谁高谁打,这不是江湖规矩么?”

  标准答案是“你矮你怎么不去买烧饼”,但李鸢没说,换个人他就不定能同意当这个冤大头了。李鸢没辙,从忍不住笑起来的彭小满手里接过折伞,撑开了伞骨。不撑不知道,一撑吓一跳,伞面边缘倏而扑簌簌落下一圈短密的流苏坠坠,系抠尾端还相当高贵典雅范儿的嵌了水钻。骚断腿。

  两人共撑着一朵粉扑扑的流云,心里梗着大写加粗的别扭。不单因为这少女心泛滥的碎花伞,更因为这么走着,俩人会因为身形的偶尔不稳,不自觉地碰在一块儿。彭小满哼着段儿不成名堂的什么调子,便有意略略挪向一侧,李鸢看见了也没作声,过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过去一些,多遮上他一些。

  雨势做大,难免挨得更近才不致淋潮。步上明溪路,彭小满拢拢包带抬抬眼睛,才发觉这把伞,竟始终是有点儿往自己的方向微微倾斜着。

  阴雨天儿的筑家塘,从外往里看,很有点儿戴望舒笔下的《雨巷》的味道,只是没那么古朴,也没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只有俩打着粉伞的大老爷们。早上掐着高速不堵的点儿离开的里上,俩都没来得及吃上早点,路过银河公园兰州拉面馆,都没忍住,一人外带了一份牛肉炒刀削回家。李鸢举着伞,看彭小满低头掏个零钱掏半天,顺手便帮他付了。

  彭小满想着还有一天才能回青弋,远在芭提雅游轮八成正和人妖姐姐共舞着的奶奶,心中油然一股孤家寡人的凄凉涌生,不禁悲从中来,长吁短叹着从包里摸着不知上哪儿的大门钥匙。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两句打个哈哈,刚和李鸢并排行进巷口,就听哪扇门里有人喊了喊他。温和从容的调子,熟悉的不行,就响在心里。

  外巷住着的这户,夫妻一家是做冰糖烤梨生意的,傍晚出摊,老板娘白天就偶尔端着大盆,在公共水龙头里洗着梨,能见面就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的关系。她替葛秀银开了外头的纱门,笑了笑:“老远就能听到儿子回来啊?”

  “那是的,心都想焦了嘛。”

  彭小满怔怔停在原地,不说话,眼看着妈妈慢吞吞地挽了把头发,笑眯眯从别家门里走出来,沾沾自得似的耸了下肩,又轻轻拍了拍手,往里一勾,像引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到怀里来。彭俊松在后,推着只旧却干净的拉杆箱,扶着只折叠起来的小轮椅,正连声向女主人道谢。

  “我靠你俩........”彭小满不知所措似的摸摸鼻尖,快速而局促地抓抓发顶,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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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何意地瞥了眼李鸢,继而才无比灿烂地倏然笑了出来,喊了声:“妈妈?!”

  李鸢挑眉,突然被他这个称呼里,从未见听闻到过的欣然与生命力,用劲儿顶了一下。

  “哎。”

  葛秀银跟彭俊松不期而至,就是意在给彭小满个惊喜,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她步履还是显得比常人虚浮,她不那么动作流利地迎上前,抬手拂过彭小满的鬓发,和煦温柔地往他后脑上一罩一拢,拢的彭小满顺从地迈步向前,出了伞下,贴近她。葛秀银上下瞧着彭小满,眼尾的波纹皱起漾开:“又瘦啦?老彭你看看,我们小满是瘦了吧?“

  彭俊松后头站着,推个眼镜冲摇摇头,最后到底没忍住,拿手背往彭小满颊上轻轻贴了一下:“脸凹了,身上还行我看着。”

  彭小满的爸妈从云古赶来探望彭小满,李鸢才看明白,收起伞你,抖落雨珠,退到外巷的檐下:“叔叔阿姨好。”

  彭小满转过头来看他,彭俊松和葛秀银,也齐齐把视线收拢,落向他。

  李鸢一直搁心里记着,从来也没问没提,他记着李小杏那次家长会后告诉他说,彭小满家状况不好,的妈妈有慢性病,还是尿毒症。在里上那晚无意和她接了通短短的电话,源起彭小满一时的恶趣,俩人都挺局促地讲上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电话里,葛秀银轻声又紧张地笑着,说,李鸢是吧?哎,好名字,我是小满妈妈,我姓葛,夏裘冬葛的那个葛。

  透过声音遐想形容,并非不能做到。李鸢那时候就乍然猜想,彭小满的妈妈有这样饱满细腻毫不萎靡的柔软声带,和流利的口语表达,其实应该精气神很好吧?或许真的是自己妈妈道听途说,为了戏剧性的谈资,而转述地的有悖了事实。可切切实实看到了本人,李鸢才信了,信彭小满的妈妈是个恹恹的病人,有一身的沉疴痼疾。

  眼睛没法儿骗人,所以葛秀银的眼睛一眼望去,就是疲乏的,没彭小满的那样两色分明,眼白里像盖进了层薄薄的熟宣,透着古卷似的微黄。大概是因为常常贫血,葛秀银的脸青白里带着点儿蜡黄。她人也够瘦,夏天爱漂亮,一条很算是修身的藕色裙子,过膝长短,也撑不太起来。

  唯独头发乌黑又长,五官合宜,有着被彭小满遗传到了的秀气。但也不能只单单归功于葛秀银,彭俊松高又挺拔,兼着一身学术研究者的端正文气,也很仪表堂堂。可惜在于,年岁大概也没有很大,两鬓就蹭上了灰似的白了不少,眉眼连缀到发顶,全然是副非常规的老相。

  李鸢觉得彭小满一家里,彭小满是两个温煦的人,碰撞出的跳脱的音符。乍一看性格,不像爸不像妈,活泼古怪的有点儿过了头。看久了又才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存有这种类似“家风”或者“基因”的东西,温和从容,对事物怀有关怀。

  彭俊松冲李鸢点点头,葛秀银问李鸢:“你也好,小满同学吧?我是他妈妈,你家也住——”

  “您傻啊,不给你发自拍了么?”彭小满想起还有一大侠站着在,打断她话:“他就是李鸢啊,我跟你说的我那个全能学霸同桌,青弋吴!彦!祖!”两手直晃做了个金光闪闪的特效。

  葛秀银睁大了眼,听完才了然说“哦”,外加拖了长音,眼神立马扫去了一半的乏力,亮起了灯似的望着李鸢。李鸢则很难得的被人给望窘了。她抬手掸掸彭俊松:“老彭,这你儿子同桌儿,你看看人家个子和身板儿长的,你再看看我们家这个。”

  彭俊松乐了,看了看李鸢,也顺嘴补刀:“讲的真是呢,小满看着才到你下巴呢。”

  “毛线!”彭小满把手里的炒刀削丢给他爸,突然转身靠近李鸢,满脸不服地抬头看他:“我到他嘴好吧?!来来来,不信我跟他比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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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看。”

  李鸢倏然站直,低头盯着他。

  “不要突然站直啊靠。”彭小满鼻尖贴近,他忍不住笑,说话时的微微气流扑了上去。

  葛秀银一旁看着两人错落的身高差:“不站直给你放水啊?你就是勉强抵到人下巴尖。”

  “别别别,不服,申诉,你等我也站直再说!”彭小满突然像笋尖破土一般舒展开了肩背,发顶与李鸢的下巴将贴未贴,挺起的胸膛与李鸢的撞在了一起。

  咚。

  卵石落进水面,花苞脱下花萼触及土壤,粉笔尖磕上了黑板,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响。

  “.......不是吧真没到你嘴啊?”彭小满凭空在头顶上比划了两下,踮脚落下,听爹妈在背后直笑,小声问李鸢,“这不就很尴尬了.......”

  “又欠个人情,两遍仙女棒。”

  “啊?”

  李鸢在发顶上轻声地笑,陪他演戏,给他面子,几不可查地屈膝,扶着他的肩膀,“到了,刚刚好。”

  李鸢开门进屋的时候,林以雄才套上沙发上一件沾满猫毛的旧T恤,一截老腰还袒露在外。他在客厅里一愣,语调古怪地轻轻哟了一声,还以为他得下午才回。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李鸢摘包收伞,蹲下换鞋,拂掉眉上缀着的毛毛雨珠,”听着您是挺不欢迎我回来的意思。“

  “哎我是那个意思么我?”林以雄拉下衣摆,搔搔蓬乱的头发。

  “你今天调休?”李鸢穿上凉拖,趁弓腰的功夫把立马奔过来往他怀里钻的努努抱起,按着不让撒欢,抬头看他爸惺忪不整洁的样子,”你不是刚起吧?“

  林以雄点个头,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儿,进了厨房,“吃饭了么?没吃给你热点儿汤,昨天煮的鲫鱼汤。”

  “我买了面条。”李鸢顿了顿,问:“我不在家你就烧饭烧汤,我在家你就给我定外卖?“

  煤气灶老的不行了,结着层褐黄的油腻子,林以雄”啪嗒“第一下没响,便下弯下腰看着灶头拧出第二响,没成想火苗一下又猛扎扎地蹿了上来,好险燎掉他的眉毛。”我还就趁你小子不在开小灶了,亏你是上午回来,下午回来刺儿不给你留一个。“林以雄往后一退,扶了扶锡锅,拿起了锅里躺着的勺子。

  “亲爹,如假包换了。”李鸢腋下夹着努努,进厨房倒水喝。

  林以雄很少听李鸢和他这么话里带着调侃意思的说话,这么和颜悦色似的,心里淡淡高兴着似的。林以雄挺诧异的,搅拌着锅子搁心里不说,停顿了一会儿扭头问他:“你们今年也拿奖了?”

  “没,没进决赛。”努努嘴边结个块儿脏兮兮的痂,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李鸢低头看见了,抬着它软乎乎的脖子轻轻抠了两下,“今年大概有黑哨,没意思了,也没配合好。”

  “就这个还有黑哨呢?!不都学生比赛么,黑谁能捞着好处啊?”

  痂抠下来,发现是块黏在嘴边儿风干了的肉罐头,李鸢挺嫌恶地皱下眉,猛按它肉垫,按得它转过头来张嘴嗷嗷着要咬。李鸢撒手躲开,又拿它光滑的毛背揩手,”怎么捞不到?您以为罢了。“

  “那你算功成身退啦?以后再也没这茬事儿烦啦?”林以雄关了炉灶,拿毛巾垫着锅两边滚烫的耳朵。

  给林以雄说的还挺伤感,跟特么老兵退役似的。

  李鸢放努努去玩儿,看它一步三回头的踱远,”嗯,不光身退了,还晚节不保呢。“

  林以雄做饭手艺其实好的一批,当年追李小杏的时候,别人送花送巧克力,拉着姑娘去影院看场电影。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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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倒挺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穿着身簇新的警服上卫校送饭送汤,搞得李小杏回回被卫校同学说闲话,损林以雄八成是炊事连的,才忍不住叫他别送了。按说搁旁人身上,听到这话里的推拒也该心明眼慧的开点儿窍了吧?不,林以雄不。后来倒是不送了,改拖人直接下饭馆儿了。

  筑家塘附近的,卫校附近的,警察学院附近的,老火车站附近的,青弋市里叫得上名字的美食街被他俩吃了遍。林以雄榆木镶金的脑袋,边往李小杏碗里布菜,便咂么着嘴说叨:都不如我,哪有我做的香。李小杏彼时在心里觉得他可爱,停下筷子,仰着杏眼桃腮的脸问他:要给我吃胖了怎么办?

  娶啊。林以雄那年是这么回答的。

  喜闻乐见一击把姑娘的仅剩的心防撞了个稀碎,顺利抱得美人上大床,李小杏刚从卫校毕业实习,就怀上了李鸢。

  不能说爱情是最重要的东西吧,但是没了这玩意儿,做很多事情就少了共情和虚无缥缈的目的。林以雄就跟死了爱侣,隐退江湖的顶尖杀手似的,封刃了,离婚之后就很少做饭了。

  但他食材的选择习惯,调味的习惯,李鸢还是始终在心里牢记着的。所以他喝口鱼汤,虽然滚烫滚烫,却滋味儿陌生,味蕾上没有一点儿过往的影像。李鸢就跟睡醒似的觉了出来,这铁不会是林以雄烧的。那能是谁?谁在他不在,进过这个家门?

  “下午不急着复习写作业吧?”林以雄仰沙发里翻了页晨报,按开客厅电视。

  “嗯,怎么了?“李鸢心里不舒坦,推开汤碗夹了筷子刀削面,把餐桌上的机顶盒遥控器丢给他。

  “哎哟你这准头!”遥控器砸到林以雄胯骨上,他没躲开,疼得呲了个牙,吸溜两口继续道:“那你带上身份证,我俩去趟保险公司,把你今年的婚嫁险给取了,他那边要你本人到场。”

  “什么险?”

  “婚嫁,子女婚嫁险没听过啊?受保人满十八岁就能领四年大学教育费了。没几个,不正好能交你们学校暑假补习费。”林以雄手垫在后脑勺下,“你妈当年给你搞的个险,我都快忘了。

  下午我可能有点事儿。“

  “什么?打游戏去?”林以雄问。

  李鸢啧嘴,“不是,想去看看我妈。”

  林以雄顿了半天儿没说话,”哦,你妈.......“

  “产检出点问题好像,我不太放心她。”

  林以雄撑起上身半坐,脸色经历着一次大幅度的变化,先是最普通的困惑浮上水面,很快又沉下去,换了犹疑上来,这犹疑很短促,倏然一下就没了。继而是讶然层层铺开,夹带着一点儿几不可查地忿忿。再最后什么神色也没了,单只慢吞吞问了一句:“.......你妈怀孕了?”

  笃笃笃的,突然有人敲门,李鸢放下筷子走去玄关,看门见门口站着个阿姨。

  林以雄派出所管台账和后勤的那个,上回因为发烧提前回来不小心撞见的那个,给自己织了件毛衣袖子短了穿不了的那个。“老林啊我袋子忘——”女人颇亲热地叫着,隔着蒙灰的纱门抬头向里看。

  李鸢站那儿,怔着,看女人的笑意尴尬地僵在嘴边,听她嘴里含着半截的话,有点儿明白了,所以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能回头喊:“爸,仇阿姨。“

  林以雄则好比炮仗蹦了屁股,一下子蹦了起来。

  葛秀银献宝似的坐彭小满床上,一一亮她从云古背来,给他宝贝儿子吃穿用的东西。两条涤纶加绒的秋裤,四条腊鸭腿,一斤萝卜干,两大包焦糖山核桃仁,一桶包装精致可泡茶喝的石斛花,两盒澳洲进口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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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奶粉,一支限量的LAMY基佬紫。满当当铺开,彭小满盘腿坐床上挨着他妈,抱着胳膊笑不停,心说您也不怕给我爸累出个腰间盘突出。

  “呐,鼓励我儿子期末语文考个第一,你爸给你挑的个钢笔,颜色不喜欢我让他再去柜台换,红的绿的黄的都有。“葛秀银小心翼翼地展开精美的LAMY包装盒,”贵的要死,你爸非说这个好,听那导购一通吹呢,说现在学生都用这个。我还就不信呢,现在学生用笔都用大几百的?“

  彭小满接了盒子,想着他爸是得多钢铁直男,才能想到送孩子钢笔这么个土鳖主意。“都用那怎么可能,不过火倒是火,我有个同学有这个同款,一毛一样的颜色。”

  “谁啊?李鸢啊?“葛秀银抖落开秋裤:”你等等试试长短,也没问你尺寸,我怕小了回头。“

  李鸢,不知道为什么,彭小满觉得这个名字从他最亲的人嘴里说出来,总会有一种神异的感觉。什么东西揉成一团似的。

  “你怎么什么都是李鸢?”彭小满心里扶额,嘴里直笑。

  “那你小同学里我就知道他一个呀!你又不搁我边上,我平常又看不着你,你爸让你转学一转给你转这么老远的,我又没能去你学校看看,没能给你开个家长会的,我就知道他那不就说他嘛。”葛秀银故意撇下嘴角,因两颊略略凹了进去,一做这样的表情,立显老相。

  葛秀银几乎已经是在趁机抱怨了,她话里的微微不满和漫溢的舍不得,彭小满全都收到了。心里刹那一酸,鼻腔也一阵刺激,但因为是男孩儿,也成了年,面对至亲也没办法毫无顾忌地亲昵上去做这样那样的回应。只能低下头,抿抿嘴,再抬起头来,做个灿烂得要命的微笑:“这两天就带你去转,我们鹭高美一批,有桥有水有古迹。”

  “我在这儿上学那年纪,鹭高就长这样,我网上看图片,这几年也还是一点没变,树还是那树,桥也还是那桥。”彭俊松拾掇好了行李,去门口的公共龙头冲了把脸,边说边揩着脸上的水珠进屋。

  “一说我想起来了。”彭小满拉了个他平常做作业时垫脚的方凳到床边,给他爸坐,“老班是您原来的老师啊?”

  “老班?”彭俊松抽张面纸擦着眼镜,“哦!班志超老师啊?”

  “废话,鹭高就他一个姓班的。”

  葛秀银伸手过来轻轻拧彭小满胳膊,“跟你爸能说废话两个字么!不想好了你。”

  “嘶——妈妈妈我错了我错了!”彭小满搓着胳膊向后躲,赔情卖笑。

  “他跟我俩不就这么没大没小长大的么,一会儿葛女士一会儿彭老先生的,就落个嘴贫。“彭俊松笑笑,把眼镜架回鼻梁,眯了下眼,“班老师我认识快二十年了,一直不跟你说,你也不知道吧?”

  “才知道,他一高兴,就把你给卖了。”

  彭俊松伸手点点他:“他数学教的很好,负责得很,学生思想工作也一直做的很到位,我上学的时候他开导我很多,所以我现在一直也很感恩他,不过都忙,也确实见得少了,就你转学这次我和他联系了联系。”

  “思想工作我承认是真到位爸!张嘴就能来一段儿什么概念?”彭小满一拍大腿笃定道,“......但数学教的好这个,我吧,是没感觉出来,我觉得他老人家还是更适合教优等生,能在课上跟上他节奏打起call的那种,我们这类跟不上节奏的,就属于神游在三界之外!”

  “打什么?”彭俊松一歪头:“哦,所以呢?你这次期末考试数学多少分,你就光给我发了总成绩和总排名,也没——”

  “哎那什么!那什么!”彭小满藤原拓海附体,漂移着急转话题,从床上蹦起来,伸手就去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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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忙解裤子:“那什么我试试这秋裤短不短啊!我觉得长,嗯!看着是长了是吧妈?秋裤也没办法儿绞边吧?那怎么整?您拿回去退么?别别别!太麻烦,留着吧留着吧!”

  啪啪啪啪,彭小满突突枪子儿似的一通,堵得他爸话头在嘴,愣是说不出来。憋半天,懈气儿,见葛秀银在床上笑弯了腰。瞅着彭小满好一会儿,才没辙的笑起来摇摇头:“你哟,就不上进。”

  果然秋裤长了,盖住了彭小满的脚背,愣是给穿成了踩蹬裤。葛秀银拼命往上提,彭小满嗷嗷叫唤着说到顶了卡裆了。葛秀银嫌浪费,直咂嘴,彭俊松倒是脑子转得贼拉快,张口就来:“不行送你那同学吧,带回去也退不掉没人穿,送他,他腿不比你长些么?”

  彭小满一脸黑人问号,一伸脖子哈出声儿来:“我给李鸢送秋裤去?这什么骚操作?”

  “骚什么?哪儿骚了?”葛秀银夺过秋裤抻面似的拉平叠好:“男生穿黑的不正好么?送人有什么不好意的,这南极人的诶,又不是杂牌子,你送我就拿盒子给你包好了送。”

  “别我不送!”

  “你不送回头我去送,这人情给我。”葛秀银作势起身。

  “不是!那光送秋裤多尬啊我怎么说啊?!那什么,少侠啊,您这一身正气怕是御不了这南方的冷意吧?来,送你两条秋裤聊表心意?我靠他肯定说我脑子里有泡儿吧!”

  “那你配上点别的?捎带手的把秋裤带上,我不给你带了这么些特产来了么。”

  彭俊松一按掌:“一说我想起来了,云古的六月黄,我带了一箱子过来给你和奶奶吃,还活蹦乱跳着呢,你拿几个给人去尝个鲜,咱们特产了也算。”

  “......”

  中国人好上赶着给人送礼这臭毛病也不知道遗传了哪朝哪代,彭小满腹诽暗谤。

  老话总说秋风起,蟹脚肥,说九月才是吃螃蟹的良辰吉时。但云古奇峰抱月水系发达,六月黄有名在外,当地人喜欢外来人爱买,偏偏它就是七八月份里吃才正好。彭小满小时候忒惨,八岁某天,早上吃了盘河虾下午就高烧不退,冒着一身奇痒无比的小疹,被老师心急火燎地抱去医院一看诊,说是河海鲜过敏,得连打三天点滴。有此一出,八岁过后,葛秀银严格把控他嘴下三餐,带点儿水腥味儿的东西都没在餐桌上见过。闹得他自觉丢人没见识,小同学们嘴里说的螃蟹螃蟹,这么大了居然也没吃过,跌相。

  后来过好些年,一次不设防,酒桌上稀里糊涂吃了笼蟹黄汤包,回家才反应过来,跟他妈说了。俩人立马十级备战防御模式全开,坐等着疹发,没成想一宿过去,屁事儿没有。彭小满高兴地屁颠儿,葛秀银还是戒备,隔一顿给他试了碗河虾,没事儿,又隔一顿试了条带鱼,没事儿,再隔一顿直接拎回袋麻小,稀里哗啦吃下肚,还是没事儿。自此河海鲜才全面解禁,杀个回马枪,重新登上彭家的历史舞台。给彭小满懊的啊,心说白耽误我这么多年嗦蟹的功夫!

  所以彭小满对云古的螃蟹始终抱有一种别后经年般的热爱,一顿十只,毛毛雨。他单手遮着发顶,快步蹿进李鸢加的门洞,上了一层阶梯,突然有点儿莫名地觉着,撇开秋裤和繁复不能明说的顾忌不看,“把喜欢的东西送给李鸢”,这个事情叫他心中欣喜,步履轻快。

  没有理由。

  林以雄上午下楼买烟,寻个借口遁了。李鸢洗了头发,刮净了唇周一圈略略冒出的胡须,换了条崭新的牛仔裤去看李小杏,刚从妇幼保健院回。于是和拎着东西,上了四楼拐弯的彭小满迎面相遇。

  “哎,这缘分。”彭小满把秋裤扭扭捏捏藏在背后,低头拎起手里的螃蟹给他看:“特产,我爸妈赏你的六月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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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再养两天。”李鸢一愣,松开门把,看他手里的松绿纱网,兜着一团瓦青。彭小满抬起脸来一眼对上他,就觉得他在不开心,哪怕这人连一个表点符号都还没张口脱出。

  飞快一想,他俩的交集短暂,才几个月而已,到不了那样十分熟稔的地步。

  彭小满过后挺久,一直脸忒大的自我标榜,自以为自己是内里细腻,看人其实蛮准,不用什么功夫便轻易勘破。可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逐渐地想明白,自己在大方面,始终算没心没肺那一群,看得清的仍只是少年眼里的表象,只有对着李鸢而已,他才能那么突然的一眼看穿,那么毫无理由的敏锐多思,情绪丰沛,能从他几乎从不直捷表述的细枝末节里,辩寻出他的微异。

  “你怎么了?”

  楼梯口的镂窗外还是一帘细雨,楼下哪家推车的,从巷里叮叮当当地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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